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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枯燥的咣当声持续了很多个小时。

“像在箱子里一样。”安东尼奥听到有个男人嘟囔。

“他们真仁慈,还把盖子给我们掀开了。”另一个人接口道。

“这可真不像他们的做派。”还有人在冷嘲热讽。

纵使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囚徒们遭受的待遇仍然不会两样。每一节隆隆向南行驶的车厢中都站了一百多个人。有的人扶着横杆,从木条间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随着时间流逝,地形越来越平坦。那些挤在中部的人只能看到天空。

有几个小时,雨水像鞭子一样猛烈地抽打在他们身上。后来,云朵飘走了,安东尼奥从太阳的位置大致判断出正向西南方而去。许多个小时后,咣当咣当行驶的火车终于停下来,箱子的大门打开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出,踏上坚硬而尘土飞扬的土地,很多人松了口气,因为可以让疲惫的双腿休息一下了。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旁边看守,武器高高竖起,随时寻找机会派上用场。即使囚徒们想逃跑,四周的地形也没给机会:一边是几块突兀的岩石,另一边什么也没有,他们无处可逃。想逃的人能得到的回报就是一颗射在背上的子弹。

士兵带着毫不隐藏的轻蔑,将仅有的几块面包扔到囚徒中间。人们像一群鱼一样挤到面包旁边,拼命争夺着,所有残存的尊严都丧失了。

安东尼奥看着十几个男人分抢同一块面包。他很恶心地看到,自己消瘦的、指甲肮脏的手也伸了出去,想从另一个男人的手指间撕下一小块面包。他们已经沦为野兽,用这种方式自相残杀。

然后,他们被装回火车。又过了许多个小时,隆隆向前的火车剧烈地颤了一下,停住了。人群中出现一阵短暂的骚动。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有个人大喊。

“你们能看到什么?”另一个人大叫,“出什么事了?”

旅途还没有结束。安东尼奥再次从牲口笼中掉出去。十几辆卡车正等候在面前,有人命令他们爬进去。

这次他们挤得更紧,卡车在路上颠簸地行驶,一车人一起摇摆。大约一个小时后,传动装置发出“吱”的一声,突然刹车。他们全像弹弓发射时一样猛然前倾。车门打开又猛地关上,门闩又插上了。周围响起了几声吼叫和口令,不知什么地方还发出几句争吵。再一次,人们的肠子开始恐惧地颤抖,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蛮荒之地。安东尼奥隐约看到了一座城市的郊野,虽然那在极远的远方。

人们纷纷低声议论。“带我们走这么远,就是为了枪毙,这可有点奇怪。”在过去的四个小时中,一直与安东尼奥面对面挤在一起的男人沉思道。他口中的恶臭几乎让安东尼奥窒息。他知道自己的口气也未必清新,但这位老兵没牙的嘴和腐臭的牙龈让他恶心欲吐。

安东尼奥正要回答,却被人抢先了:“如果他们真这样打算,早就把我们除掉了。”

“别说得这么肯定。”另一个人悲观地说。两人争论起来,一名士兵猛然喊出的号令打断了他们。有人指挥着囚犯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小径往前走,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一排棚屋出现在眼前。许多人当真如释重负,哭泣起来,知道自己可以再活一天了。

有人命令囚徒在棚屋的空地上站成几排。一名军官开始训话,囚犯们只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和瘦削的颊骨。安东尼奥很不快,因为军官的双眼被帽舌遮住了。人群十分安静,第一次带着乐观的心态,充满期待地望着军官翕动的薄唇。

“多亏我们佛朗哥大元帅的慷慨大度,你们遇到了本不配得到的好运。”他说,“今天,你们获得了第二次机会。”

人群中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低语。军官的论调让安东尼奥恶心,但内容仍然让他兴奋。军官继续训话,还有一条消息要宣布,他不想被打断。

“你们肯定听说了,刚通过了一部法律,允许用劳动来赎罪,代替刑事处罚。干两天活就能为你们减一天刑。有些人渣实在不配这样的好运。但有什么办法——大元帅已经这样颁布了。”

他听上去就像在吞一片苦药。显然他并不赞成这种宽大处理,更希望看到这群人遭受最严厉的惩罚。但佛朗哥的话是至高无上的,他必须服从。

他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选中你们去做的,是所有任务中最光荣的一项。”

安东尼奥有点明白了。他听说过用囚徒做苦力建造工程,比如重建贝尔奇特和布鲁内特等小镇,这些小镇在战争中被完全摧毁。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以下这些话是元首在宣布这个工程的计划时说的,我引用一下……”军官努力站直身体,采用了更加庄严而浮夸的语气。讽刺的是,他的声音显然比佛朗哥的更加低沉而阳刚,人们都很熟悉佛朗哥纤细而压抑的声音。“我希望这个地方具有古老圣殿的宏伟……成为一个安静宜人、适合冥想的地方,我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在这里向那些先辈致敬,是他们将西班牙变成一个更美好的国家……”他唱诗一般重复着佛朗哥的言辞,几乎充满崇拜,但说完后立即换成一种粗粝的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