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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干吗不坐下来歇会儿,或者干脆来我这儿?”安东尼奥提议道。他把朋友拉到一个临时帐篷旁边,这个帐篷用作医疗供应。

“没事。”弗朗西斯科抗议道,“我只不过是得了流感或什么小病。我很好。”他唐突地甩掉安东尼奥的手。

“听着,弗朗西斯科,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他颤抖地低语,喉咙里充满了黏液。

安东尼奥注视着弗朗西斯科的双眼,发现他已热泪盈眶。也许是寒冷让眼睛流泪,但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咻咻的气喘和十四个潮湿而疲惫的不眠之夜,将这个顽强的男人逼到了忍耐的边缘。弗朗西斯科可以坚强地承受痛苦或创伤,但现在让他倒下的却是疾病和躯体。

“我必须坚强。”发现身体竟能如此束缚自己的渴望,他绝望地抽泣道。对抗脆弱比忍受疾病更加艰难,他觉得十分羞耻。

安东尼奥抱着弗朗西斯科,支撑着他全部的体重,透过朋友厚厚的制服,仍然能感受到他高得可怕的体温。弗朗西斯科身上快冒出热气了。

“我不……我不……我要……不要……”弗朗西斯科浑身颤抖,陷入谵妄状态,开始胡言乱语。一个小时后,他失去知觉。那天夜里,人们将他送到了一家军事医院。

敌人猛烈扫射的子弹密集得就像迎面打在脸上的冻雨。湿气驻留在战士们的肺泡中。许多人冻死了,没有在清晨醒来。一些人曾用酒来麻醉自己,他们在沉睡中如此放松,连心脏都忘记了跳动。至少在雪地里,他们的尸体不会那么快腐烂。

这场战役又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新年。弗朗西斯科回到马德里休病假,安东尼奥总算摆脱围绕在身边的烦扰了。弗朗西斯科总是对战争双方都很愤怒,他无休止的抗议却让人更为不快。

在阿拉贡前线的这几个星期中,安东尼奥幸存了下来,但并不觉得自己英勇。战役结束前,他和许多人在特鲁埃尔的街巷中继续战斗,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此前,他一直是抽象地朝远方开火,但这天他看到敌人就在面前,还看到了对方眼珠的颜色。

在不容转身的一刹那,安东尼奥犹豫了。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比他年轻,头发卷曲,瘦骨嶙峋。别人大概会将他们误认作堂兄弟。唯一的区别是衣服的颜色,它提示安东尼奥此人站在国民军那边。染料的颜色提醒他:终结这个男人的生命。如果他不下手,很可能马上就没命了。

安东尼奥觉得,再也没什么比用刺刀刺入他人的身体更残忍了,在这种屠杀中,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死去了。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年轻人恐惧的面容如何扭曲,变成痛苦的神情,然后渐渐僵住,成为一具怪异的死尸。不到半分钟,安东尼奥就目睹他的猎物经历了这些阶段,听到这具尸体“轰”的一声沉重地倒在面前的地上。这个场面令人惊骇之极。

那天夜里回到营房后,安东尼奥发现少了几个人。这一切多么随意,多么专断啊。成为一名战士之后,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棋盘上的卒子。这些人的牺牲,都只因很多人从未谋面的某个人的心血来潮。

特鲁埃尔的苦战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国民军从共和军手中抢回了这座小镇。这场战役又牺牲了双方无数将士,损耗极大而所得甚少。安东尼奥竭力不将这场战役视作战争的转折点,但是它似乎证明了一个冰冷的事实:佛朗哥的物资和计谋显然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