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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的春天和初夏,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一直待在马德里。这一年,季节的更迭十分突然,五月和煦的暖风突然被夏日灼热的高温扫到一旁。首都的空气让人艰于呼吸,人们都深深陷入一种无精打采的状态。

七月伊始,又出现了新的战事,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被派到马德里以西二十公里外的布鲁内特,他们都很高兴。共和军的目标是呈楔形切入国民军控制的领地。如果能切断法西斯与其在马德里边缘及附近村庄的驻军的联系,这座城市的包围圈就会解除。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是调入这场战役的八万名共和军士兵中的一分子,参与这场战役的还有几万名国际纵队成员。

开始,形势似乎对共和军很有利。第一天日落时分,他们就攻入了法西斯的领地,攻占了布鲁内特和卡尼亚达新镇,又朝卡蒂斯略镇攻去。

有时,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会与几支法西斯余兵作战,或捡拾敌方撤退时丢弃的军需品和食物。有一次,他们的营房遭到轰炸,四个小时里炮弹像雨点一样纷纷坠落,他们只好待在道路两旁的战壕里。国民军的飞机又来了,轰炸再次开始。烟尘、灼热、焦渴和灼痛般的疲惫围绕着他们,但当空气中洋溢着胜利的气息时,这些都无足挂齿了。这种甜蜜的感觉能压倒血污、汗水与粪便的刺鼻气味。

“就是这样,我想。”弗朗西斯科欣喜若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幼稚的热情,对安东尼奥喊道,“就是这样。”他的欢呼甚至压倒了枪炮声。

“好吧,我希望你说对了。”他的朋友答道。看到这位伙伴表露出愤怒和挫败之外的情感,安东尼奥十分高兴。

最初的几天里,共和军势头强劲。连国民军也清楚这一点,他们准备进行有效的反击。这片地区十分关键,如果共和军实现了下一个目标——抢占马德里四周的群山,就会大获全胜。

但是,共和军还没准备好发动这一攻势,国民军就已调遣大批部队,开始凶猛地反攻。开始,共和军的空军抢占了空中霸权,但几天后,国民军在空中又获得了优势,现在不停地轰炸共和军的行军路线。

浅浅的战壕里,又干又硬的土地无法再挖深一寸,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坐在那儿,知道己方陷入了麻烦。最初的乐观之后,他们能看出,取得胜利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更长。

国民军的飞机一架接着一架,轰炸几乎频繁到乏味。炮火冷酷无情,炮声碾碎了共和军的士气。气温越来越高。去年冬天来复枪的扳机都冻住了,而现在它们却热得烫手。战场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战壕里几乎没有说话声,但偶尔有一些似乎毫无意义的指令断然发出。

“上边希望我们到那边去。”一天,安东尼奥指着一个树木稀疏的地方说道。

“什么?到那个连掩护都没有的鬼地方?”弗朗西斯科喊道,他的声音简直比炮弹爆炸声还高。

在短暂的空袭间隙里,一群人爬出战壕,跑到树丛中寻求掩护,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也在其中。敌方狙击手的枪声响起来,但没有人被击中。这场战争中,安东尼奥所在的营队大部分人很幸运:虽然他们所得甚少,但至少没有失去生命。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焦糊的尸体。偶尔有几具尸体被战友抬走,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就躺在那里,在炎炎烈日中晒得滚烫,成为苍蝇的食物。这是一片蛮荒之地。一天天过去,灰色的土地晒得越来越白。有时,子弹会射中前线的几小片草地,草地顿时燃烧起来,腾起短暂而明亮的火焰,给附近的人们又添上几分炽热。

补给的匮乏状态令人震惊。共和军缺乏的不仅是军火,还有食物和水。

“我们得选择:喝下这些可能让我们患上伤寒的污水,还是渴死?”弗朗西斯科说着举起一个搪瓷茶缸。水质的确很恶劣。他从一个长颈瓶中喝了一大口白兰地,无比渴望它变成一大口纯净而清洁的饮用水。“你知道,上游有些动物尸体。”

身边有些人将分到的水泼洒到地上,看着它渗入土里。他们知道弗朗西斯科说得对。前几天,他们就曾目睹一位战友因伤寒死在面前。

空袭更加密集,能在这片暴露的地方幸存下来就是好运。一枚炮弹落下,干燥的尘土扬起,大块的石子落在战士们头上,溅到脸上,甚至飞进耳朵里。他们没有机会展露来复枪的命中率和投掷手榴弹的准头。勇敢并不能增加生还的机会,不过懦弱也不能。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一天夜里弗朗西斯科说道。风平浪静的日子越来越少,他们终于有个平静的时刻可以聊天。“德国飞机练习射击的枪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