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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说得对。”安东尼奥低声抱怨道。他一贯保持积极的立场,此时也感到了与日俱增的沮丧。

看来,共和派的领导人并不能达成一致,他们没有明确的基本方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开始时坚定而谨慎的战略,现在在灰尘与混乱的蒙蔽下变得模糊。

尽管佛朗哥的步兵部队在前线遭到轰炸,死伤惨重,但国民军继续袭击共和军的机场,显著削弱了共和军在空中的战斗力。共和军艰难地守卫着战役之初攻下的领土。

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太阳仍然毒辣得令人难以承受,国民军的空军部队已占压倒性优势。很多共和军试图逃跑,有些人在逃跑时被同志开枪打死。最后,战火终于平息了。弹药几乎用光,烧焦的坦克散落在战场上。

由于共和军通信不畅、领导人能力不足、军队对地形地貌缺乏了解、补给体系太过糟糕,国民军又获得了空中优势,共和军一开始的胜利最终几乎失去意义。这种胜利并无清晰的轮廓,战争的混乱状态让双方都感觉自己赢了。左翼领导人宣布,攻占布鲁内特是军事计谋的成功。然而,占领这个仅有五十平方公里的小镇却牺牲了两万条性命,伤者的数目至少与此相等,这桩小小胜利的代价未免太大。

“这么说,我们胜利在望了。”弗朗西斯科说着,用力踩着脚后跟,一直深陷到土里。“原来这就是胜利的滋味。”

他的挖苦,反映了士兵们对这场战役中毫无意义的牺牲的不满和愤怒。

现在“热情之花”在哪里?她怎么不来鼓舞他们,提醒他们绝对不能放弃?领导者告诉战士们这是一场胜利,号召他们继续战斗,但现在,战士们却开心于能回到马德里休息一下。以后还会有其他战线需要保卫。

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回到首都,待了几个月。那里,人们仍在举行“化装舞会”,假装一切如常,尽管这种脆弱的常态随时会打破。人们在阳光下畅饮冰凉的饮料时,听到一声空袭的警报,便拔腿向防空洞狂奔,这让他们记起仍然潜伏在这座城市的威胁。安东尼奥的思绪总是回到格拉纳达,他想知道,在一座被法西斯抢占的城市里,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里的天空不会落下炸弹,但他怀疑,他至爱的母亲是否会坐在新闻广场上吃冰淇淋。

那年秋天,阿拉贡前线受袭,但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发现,去往战场的部队中不包括他们所在的营队。

“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弗朗西斯科抱怨道,“我们可不能后半辈子都坐在这儿。”

“必须有人留在这儿保卫马德里。”安东尼奥说,“那场战役看上去一片混乱。你为什么要去当炮灰?”

安东尼奥十分信任共和国的事业,但现在生命却被浪费了,他很恼火。他不想白白牺牲。他们在马德里读到的那些文件详细地描述了共和派内部的分化,这丝毫无助于共和国的大业。冲突在自己人的阵营中爆发,只会阻碍己方的事业。安东尼奥永远无法理解为何朋友渴望战斗。正如他所料,阿拉贡前线死伤惨重的消息开始传来。

尽管如此,十二月,两人仍然坐上了卡车,被派往前线。在这个记忆中最严酷的寒冬,最开始几天,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到达马德里以东的一个小镇特鲁埃尔。它处于国民军的占领下。共和军认为,如果己方袭击特鲁埃尔,佛朗哥就会将战斗力从马德里转移到这儿,他们害怕佛朗哥谋划新一轮针对首都的袭击。共和国的领导人觉得,必须做点什么将佛朗哥的军队拖走。

共和军对特鲁埃尔的突袭让国民军大吃一惊。有一阵子,共和军抢占了优势,打败了当地的驻军。恶劣的天气让德国和意大利军队的飞机无用武之地,但即使没有这些飞机,国民军仍有优势,有更多武器和更多士兵。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向特鲁埃尔发起一轮轮残酷的猛攻。

这里的地形也很残酷:平坦、荒芜,光秃秃的斧凿刀削般的山坡。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被部署在这座小镇里,几乎要冻死,他们眼看着几十位同志死在这片荒原上。他们对苦难早已安之若素,但安东尼奥想知道,是否会有一天,他们会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只有沉溺在危险与死亡中,弗朗西斯科才停止抱怨战况和共和派领导人的失职。他沉迷于开火,看上去是那样心满意足,连猛烈的咳嗽都无法让他分心。

圣诞节那天,他们在一座小镇外露营。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天,战士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却没有希望弄干。靴子浸透了雪水,重量几乎变成平时的两倍,走路比以往更艰难。

弗朗西斯科喘息得很厉害。他夹着一支烟,喘息着弓下腰,烟落到了地上,整个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