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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阿尔特太太,这个女孩叫梅塞德丝。她想去北方。她能跟您一起去吗?”

女人继续做手中的针线活,连瞟都没瞟一眼梅塞德丝。

梅塞德丝抚摸着上衣口袋中舞鞋的圆形鞋头,两个口袋里一边一只。有时候,她几乎忘记它们,但它们那种让人安心的重量感一直都在。

“我们还不走。”杜阿尔特太太抬头看了看梅塞德丝的脸,“但我们走时,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只要你愿意。”

她说这些话时,不带丝毫温暖,更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虽然这里很闷热,梅塞德丝仍然打了个冷战。她理解有些人会失去关心他人的能力。很多人都目睹了可怕的暴行,在这个女人的眼中能看出这一点。她对陌生人毫无兴趣,或许对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一位和梅塞德丝年龄相仿的少女出现了。

“你买到什么东西了吗?”她母亲问道,也没抬眼看女儿。

“买到了。”女儿答道,“但也没多少,只够一个人吃。”

“但我们有三个人,包括你父亲——现在是四个人了,如果这个女孩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她朝梅塞德丝看了一眼,说道。

梅塞德丝往前迈了一步。刚才介绍她们相识的两姐妹已经走了。“你的熟人说,我也许能跟你们一起走,我们都打算去同一个方向。是这样吗?”

梅塞德丝对女孩说话时有些踯躅,不知道是否会受到相同的冷遇。

女孩上下打量她,眼神中不是怀疑而是好奇。“对,我想是这样。”她的话中带着明白无误的温暖。

“过来,找个地方和我一起把这个东西弄熟吧。”女孩说着,挥动手中装着扁豆的可怜的小包,“一定能煮熟的,而且我看你还有些面包。”

然后,两个女子开始排队,等待使用一间小厨房。她们已经习惯了排队。这个地方,熟人很可能变成朋友。

“我很抱歉,我妈好像不太友好。”

“没事。我完全是个陌生人,为什么她应该对我友好呢?”

“她过去不是这样。”

梅塞德丝深深地看着女孩的脸,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对方有着女孩的肤色和年长女人的双眼,里面盛满了悲伤,仿佛已经经历了一生的苦难。

“是因为我哥哥爱德华多。那时他跟三个朋友一起走。他们几个走在我们前面,后来我们走散了。妈妈的鞋底都快磨穿了,脚后跟开裂,流出了血。她走不了太快,但爱德华多早就不耐烦了。在一次空袭中,我们都幸免于难。飞机飞走后我们往前走,看到了他们几个。四个人都死了,在地上躺成一排。人们把他们从路中间搬到了路边,这样走路时就不用绕开了。另外几个人的父母还没赶上,所以我们最先认出他们是谁。”

梅塞德丝觉得身临其境。几个月前,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在她身上发生。

“这么一瞬间,我们就失去了他们。你知道,如果你迟了,没赶上跟某个人见面,等你到了,别人会说:‘哦,他们刚走。’你会感觉失落和凄凉。现在就像这样,却是永远错过了。爱德华多走了。就这么一眨眼工夫,我们失去了他。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们根本无法接受——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的身体还在那儿,他却永远离开了。”

泪水像溪流一样从女孩的脸颊上流下。梅塞德丝感受到她深重的失落,想起见到哥哥生命已逝的身体的时刻。伊格纳西奥去世很久了,但她依然为自己当时的反应震惊不已:那已经不是她的哥哥了,身体与尸体有着天差地别,后者就像海滩上的一个空贝壳。

梅塞德丝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从马拉加来这里的路上死了几百人,但每个人的死亡,其痛苦之深之重并未消减。

“我非常难过,太可怕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们回不来了。妈妈已经两天没说话了。她一直在哭,没停下来过。我得做个坚强的人……”

有那么一会儿,她们默默相对。女孩好像已经哭了许多天。最后,她终于开口了。

“不管怎么说……我叫安娜。”她说着擦去了泪水。

“我叫梅塞德丝。”

队伍中没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在这样的时刻,安娜讲述的故事一点也不稀奇。

安娜将仅有的一把小豌豆与水搅和在一起,两个少女继续交谈。梅塞德丝告诉她,她要去毕尔巴鄂。安娜则解释说,她父母要到北方伯父家所在的村庄。她父亲的哥哥欧内斯托从没支持过共和国,而父亲又没有什么坚定的政治观点,因此他说服母亲,他们应该在亲戚附近重新安家,那样可能更安全。他相信佛朗哥攻占马德里只是时间问题,随后几天里整个国家都会掌握在国民军手中。这趟旅行的目的地非常遥远,但他们在马拉加的房子已经被夷为平地,无法回去了。她父亲从没参加过任何工联或工人协会,因此他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地改换效忠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