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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格拉纳达几天后,安东尼奥和朋友们到了马德里郊外,从共和国民兵控制的东侧出发,继续前行。首都发生的变故令人震惊,那些被炸弹炸毁的空荡荡的楼房让他们愤怒不已。卡车驶过时,几个儿童抬头望着他们挥手,女人则举起拳头向他们致敬,那是共和国的拳头。每一位共和国支持者的到来,都会让马德里市民再度充满希望,相信能一起打败法西斯军队。

他们与同行的男子一起排队报名参加民兵组织,这个时候,他们对首都的形势有了更多的了解。

“如果参军,至少他们会管伙食。”同伴中有人说,“我真想吃点像样的东西啊。”

“我不敢保证。”另一个人说,“他们可能也没多少吃的……”

从去年九月开始,马德里到处都是难民。周围的许多小镇已被攻占,被恐怖的袭击吓坏的人纷纷下山涌入首都,马德里的人口迅速膨胀至平时的好几倍。它已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但这个包围圈并非坚不可摧,正是这样的信念让人们相信能重获自由。马德里市民和千万个用破烂包裹带着全部家当的难民,都希望这种可怕的局面尽快结束。他们不能永远靠吃面包和豌豆生存。

去年十一月,马德里的乐观气氛开始动摇。超过二万五千名国民军士兵进驻西郊和南郊,几个星期后国民军又得到了德国士兵的增援。饥饿的马德里市民感受到周围的钳制更紧。食物越来越稀缺,他们的皮带日益勒紧。

有传言说,共和国政府已经从马德里撤离到巴伦西亚。在被抛弃的政府办公大楼里,散乱的纸页乱七八糟地扔在空荡荡的办公桌上,政界巨头的画像仍在走廊中守望。鸟儿从半开的窗户中飞进来,灰白的鸟粪溅落在黑色的皮椅上。政府撤离本来只是暂时的。文件柜依然半满,书籍仍然无人翻阅,精致的书脊和木橱精美的卷边上已经堆起灰尘。高高的窗户阻止了人们窥探这些幽静的房间,但大可以想象它们的模样。有些房间肯定充斥着绝望。

大多数马德里市民都意识到,政府虽然离开了,但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市已经落入佛朗哥之手,他们的决心更加坚定。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参加了战斗,从一开始,他们就这样做,连很小的孩子都在前线帮忙。有些勇敢的女子甚至将手中的笤帚换作了机枪。

人们并未很快体味到政府的逃亡之举包含的恐怖——法西斯将很快攻进马德里。人们将佛朗哥拦截在托莱多,同时,苏联的援助终于到来,一起来的还有来自全世界的反法西斯志愿者。政府撤离后,除了那些随时准备保卫首都的共产主义者,这些国际纵队成员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守卫城市。

“敬礼!”他们高喊。

“敬礼!”外国人回答。

虽然语言不通,但这整齐划一的手势和简明的话语,所有人都理解。

安东尼奥和一个有七个孩子的男人聊天。

“直到最近,还可以让孩子在大街上玩,有时一连玩上几个小时都平安无事。”男人充满悲伤地说,“现在一切都变了。”

安东尼奥环顾四周,看到房屋被迫击炮的烈焰烧焦,被子弹射得千疮百孔。恐慌和混乱伴随机枪的定期炸响和炮弹的猛击降临。在安东尼奥看来,曾觉得“理应如此”的正常生活,其甜美已被掠走,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胃部痉挛的不间断的恐惧。用于鼓舞士气的宣传单从墙上落下,像衰落的希望。

“孩子们不能再去上学了,你能想到刚开始那几天,孩子们有多高兴。”

现在,孩子们也开始渴望回到旧秩序中,他们的母亲也这样想。原本秩序井然的生活就像整齐地装满水果的卡车一样翻倒了,车上甜美的一切也随之滚入排水沟。

安东尼奥站在街上,焦急地等待为人民而战。他看到人们假装生活仍然正常。这对他们很重要。在一次次空袭之间,擦皮鞋的男孩仍然艰难地谋生。母亲们和祖母们穿着最漂亮的冬装从大街上走过,她们的孩子穿着领子柔软光滑的外套,要么远远落在后面,要么跑在前面让大人着急。男人们戴着毡帽,脖子上戴着围巾抵挡二月的寒风。他们有时还在夜间出来散步。在和平年代普通的日子里,现在正是散步时间。

警笛鸣响时,女人们抓紧孩子的手,如果她们要照应好几个孩子,陌生人会停下来帮忙。孩子们都想抬头往天上看,看飞机飞过,甚至想看头顶的天空会爆发什么样的战争。好奇心是一种巨大的诱惑,这是孩子的本能,大人把他们拽到黑暗的地下通道中藏起来。炸弹随即炸响,人群发出惊叫。过去,地下通道是从城市一边去往另一边的通道。但现在,连公交候车亭也成了避难之处,甚至是一些人永久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