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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格拉纳达人再次离开马德里。“热情之花”鼓舞人心的演讲将伴随他们一起去往前线。

有一段时间,意大利军队从加拉玛地区撤军了。三月初,他们对马德里东北方三十英里外的瓜达拉哈拉发动了新一轮袭击。这是德国、意大利与西班牙的法西斯政权一直以来的期望,他们士气高涨,却未正视战场的实际条件。墨索里尼的手下装备了大量的坦克、机枪、飞机和卡车,打算向共和国的领地发起一次大规模袭击。

安东尼奥、弗朗西斯科和萨尔瓦多来到前线,此时,意大利军队已经突破重围,占据优势。从意军的炮兵部队来看,共和军前景惨淡。然而天气突变,一场冻雨纷纷洒下,从那时起,自然条件开始扮演与枪炮同样关键的角色。

人们躲进稀疏的灌木丛,头上树叶落尽的枯枝无法提供任何保护,每个人都冻僵了。香烟也都湿了,无法点燃。

“老天,”弗朗西斯科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手。我们怎么区分自己人和法西斯?”

“不容易。”安东尼奥说着竖起衣领,紧紧抱紧双臂,试图保持温暖,“也许雨会慢慢停下来。”

他说错了。这一天,冻雨变成了雪,然后又下了霜。共和军开始在战场上反击时,热带装束的意大利军队遭受了更多的寒冷。严寒成为双方共同的敌人,很多人被冻死。安东尼奥欣慰地得知,意大利军队因为狂妄冒进,队伍在浓雾与冰雪中彼此间失去联络。意大利军队的燃油开始紧缺,车辆搁浅,飞机难以起飞。此刻,共和军更有优势。

“幸运女神可算有一次站对了地方。”安东尼奥用手语对朋友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们在这边。”萨尔瓦多带着俏皮的微笑,“佛朗哥的运气用完了。”

如果说意大利部队之间缺乏联络,大多时候,安东尼奥所在的民兵团对全局也只有略为清晰的了解。他们身边不断爆发战斗,但可视度几近于零,几乎看不清战况。在寒冷的混乱中,安东尼奥能听到濒死战士发出痛苦的叫喊,有些战士是被自己人的子弹击中的。

战场上,安东尼奥一直尽力靠近萨尔瓦多。在加拉玛,萨尔瓦多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敢,但即便如此,他仍对这位朋友有着强烈的责任感。

萨尔瓦多发现耳聋在战场上具有一定优势。他既听不到子弹的呼啸,又听不到伤员的呻吟,但也听不到朋友喊出的警告。临死前那一刻,萨尔瓦多没有经历任何恐惧。只是在刹那间,他瞥见朋友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后的那声悲恸的喊叫不是死难者发出的,而是安东尼奥,他目睹自己的老朋友——他挚爱的“聋哑少年”——倒在了战场上。

鲜血浸透了安东尼奥的衬衫。他将濒死的战友抱在怀里,衬衫染成了红色。他们身边的尘土浸透了剩余的血,一片猩红。

战地中,人们没有时间在悲伤中沉溺。萨尔瓦多在这天战事结束时死去。很多人阵亡后,尸体要停放好几个小时,但这次不一样,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很快埋葬了他。因霜冻而坚硬的土壤使得埋葬战友十分艰难。他们在坚固的地面上挖土,身体几天来第一次暖和一些。埋葬男人的尸体需要相当大的地方,墓坑旁边的大土堆与萨尔瓦多用布裹起来的尸体相比,大得有些荒唐。

第二天,他们被指派了新任务:捡拾意大利部队丢下的设备。其他人被派去看守犯人。安东尼奥很高兴能躲开这项任务。他不相信弗朗西斯科能给战犯人道待遇。他自己也不能。

从这一刻开始,怒火让他们充满了力量。根本不必再提醒这一点:他们是为正义而战。他们收集到的意大利人遗弃的武器和其他物资表明,意大利已经违反了欧洲国家应当遵守的不干涉协议。这项对西班牙内战保持中立的政策已经遭到许多国家讥笑,共和军民兵缴获的文件可以让政治家明白这一点。那些军用设备也能极大地促进共和国的事业。他们得想方设法拿到更多武器。

瓜达拉哈拉战役结束后,战士们返回了马德里。如果家住得不远,他们还会去看望家人,趁着假期回老家的村庄。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不可能回到家乡的城市。格拉纳达此时被牢牢掌握在国民军的手中,返回家乡很可能被捕。

他们留在首都后方,帮助加固街垒。很难保护城市不受空袭,但他们的目的是建造足够强大的防御设施,将首都变成一座堡垒。很多天来,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都忙着用浸透雨水的沙袋建造高墙,它们钝而圆,像大圆石头一样光滑。现在这座城市里,很多房屋看上去都像蜂巢,窗户炸掉了。它们不断提醒着人们,虽然现在佛朗哥将袭击的焦点转向他处,但马德里仍然需要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