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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农民和工联成员已经开始将一些大宗财产收归集体,地主的粮仓被攻破了。饥馑的佃农等在外面,不顾一切地想得到可以喂饱家人的食物。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放养的公牛被屠杀,被吃掉,这是很多人几年来第一次吃肉。

弗朗西斯科面前溅落的不仅仅是公牛的血。暴力也指向了人。不少神父、地主及其家人付出了代价,很多共和国的支持者觉得这些人罪有应得。

安东尼奥仍坚持正义和公平的理想,拒绝这些随意而混乱的行为。

“弊大于利。”他直率地说,对于朋友的所作所为,他心中交织着厌恶与敬佩。“你们杀害神父,烧死修女,这些行为对法西斯分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对,”弗朗西斯科回答,“我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这些行为向法西斯宣告,我们是认真的。我们要把他们赶出这个国家,而不是袖手旁观,任由他们蹂躏。”

“法西斯分子才不会在乎那些老牧师和几个修女——你知道他们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有一瞬间,安东尼奥放弃使用手语。用那种方式有时很难表达自己的意思。萨尔瓦多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督促朋友们闭嘴。危机四伏,隔墙有耳。

“是什么?”弗朗西斯科问,他无法压低声音。

“他们想得到国外的支持,会拿你们的行为大做文章。你真的这么蠢,这都看不出来?死一个神父,他们就会得到十几支外国援军的支持。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安东尼奥提高了嗓音,热血上涌。他听到自己的语气像个老师,充满说教,像个恩人一样要人领情。而且,就像在教室里一样,他绝对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他必须给朋友这样的印象。他明白弗朗西斯科渴望流血与行动,但想让朋友善用这份激情,用一种不会招致负面效果的方式。安东尼奥觉得,保存体力,团结起来反击敌人,才是该做的事。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弗朗西斯科默默地坐着,安东尼奥继续慷慨陈词。萨尔瓦多求他让弗朗西斯科安静地待会儿,但安东尼奥无视于此,继续用手语说道:

“你认为意大利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教皇知道这里的神父的遭遇,他会说什么?难怪墨索里尼会派兵支持佛朗哥!由于你们的行为,我们打赢这场战争的机会会更少,而不是更多!共和国想赢得同情太难了!”

弗朗西斯科并不后悔——即使安东尼奥说得很对,即使自己的行为会招致报复,但当自己从敌人身上拔出匕首时,那瞬间的巨大的轻松让心灵获得了救赎。亲眼目睹自己瞄准的猎物弯下腰来,缓缓倒在地上,那种欢愉绝对是无上的满足。要经历十次这样的时刻,他才会感觉报了父兄的血海深仇。

安东尼奥虽然滔滔不绝地指责老朋友,但在内心深处,他有点鄙视自己的无所作为。他的家庭已经分崩离析,两个弟弟被杀,父亲入狱,可他做了什么?尽管他对弗朗西斯科复仇的方式不满,但暗暗嫉妒朋友的双手已经染上了敌人的血。

萨尔瓦多声援安东尼奥的呼吁。“还对所有囚犯进行大屠杀。”他用手语说道,“这对我们的事业也基本没有帮助,不是吗?”

弗朗西斯科也不得不赞同他们。在马德里处死国民军囚徒,确实是一桩残忍的暴行,他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时刻不值得骄傲。安东尼奥说中了最重要的部分,这桩惨剧已经被国民军用来描绘左翼的野蛮,严重削弱了人们对共和党人的支持,而他们多么需要支持啊。

三位老友之间,无论意见多么相左,有件事他们始终看法一致:他们都准备离开格拉纳达这座事实上的监狱,不参与孤立的野蛮行为,而是要加入更加协调统一的战斗。

“无论赞成与否,我们都不能继续坐在这儿空谈了,对不对?”弗朗西斯科强烈呼吁,“对格拉纳达来说,太晚了,但对整个西班牙来说并非如此。看看巴塞罗那!”

“我知道。你说得对。巴伦西亚、毕尔巴鄂、昆卡……其他地方都在抵抗。我们不能光坐在这儿空谈。”

无论如何,在深陷法西斯军队魔掌的共和国领地内,有一种普遍的乐观信念:佛朗哥军队遭到的抵抗只是个开始。假以时日,民众一定能够组织起来,取得胜利。

萨尔瓦多一直静静地听着,十分专注,只用手势表示赞同。这时,他用手语说了一个刚才大家没提到的词:“马德里。”

安东尼奥的名单中遗漏了这个。这个地方他们必须去。它象征西班牙的心脏,是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捍卫的地方。

他们坐在萨尔瓦多幽暗的公寓里,而北方四百公里之外,马德里正在遭受强势围攻。这座首都危在旦夕。去年秋天,仍然忠于共和国的军队就与志愿民兵一起,组成了人民军,形成统一的军事力量,听从共和国政府指挥。三位朋友都渴望参加行动,加入战争。他们必须快点去,否则就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