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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和伊格纳西奥现在针锋相对。安东尼奥的密友弗朗西斯科·佩雷斯向他暗示过,自己的父亲路易斯和哥哥朱里奥被人出卖,很可能和他这位弟弟有点关联。这是个极为严重的指控,但安东尼奥一直未能反驳。伊格纳西奥与城中如今掌权的右翼分子关系密切,这当然会让众人认为他属于佛朗哥的阵营。他是城中恶棍和暴徒的最广为人知的代表。

安东尼奥知道,自己必须慎之又慎。尽管兄弟之间血脉相连,但他的观点以及他与一些活跃的社会党人的友谊,很容易让他受到弟弟的攻击。

尽管格拉纳达现在掌握在国民军的手中,但这里仍有一股强劲的暗流在支持合法的共和国政府,许多被迫在暴政下生活的人准备起来反抗。这意味着实施暴行的并不仅仅是佛朗哥的支持者。很多人惨遭杀害,只因有人怀疑他们勾结佛朗哥的军队,他们的尸体上常常带有遭受酷刑的痕迹。

有时,这些事件开始只是比街头争吵略微激烈些,无非是互相辱骂与推搡,但几分钟内就会变成大规模的群殴。参与的都是年轻男子,许多人是从小在街上一起踢球的伙伴。仍是那些窄窄的街道,仍是那些可爱的名字——塞伦西奥(意为“沉默”。)、埃斯库拉斯(意为“学院”。)、杜琪萨(意为“公爵夫人”。)。这里曾是他们儿时无休止地捉迷藏的地方,而今成了恐怖事件的现场。门廊里那些在快乐时光中藏身的角落,现在可能成为某人的避难所,瞬间即可决定生死。

一九三七年一月底的一个夜晚,伊格纳西奥和三个朋友几乎整夜都在新建斗牛场附近的一间酒吧里喝酒。新政权的支持者常常出没于此处,热衷斗牛活动的人也常来这里闲逛,因此同情共和国的人一旦在这里露面,就会招来麻烦。有几个人在角落里喝酒,但此处的常客基本都不认识他们,空气中悬着一丝紧张的气息。尽管角落里那四个衣衫有些破旧的青年并未转身怒视,酒吧里的人仍然提高了警惕。侍者为他们端茶送水时也规规矩矩,小心翼翼,以免惹出口角。

午夜时分,那几个陌生人站起来离开。他们路过伊格纳西奥的座位时,其中一个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平日,这会被视为友好的举动,但在这个时刻,在这间酒吧,并不如此。那人名叫恩里克·加西亚。他和伊格纳西奥虽然不是好朋友,但也曾是同学。

“伊格纳西奥,你怎么样?”恩里克问,“你还好吗,格拉纳达首屈一指的斗牛士?”

最后一句话带着嘲笑,伊格纳西奥立即察觉出其中的讽刺意味(“斗牛士”的西班牙文为“matador”,其字面意思是“杀戮者”。)。加西亚暗讽他与城中发生的杀戮有关,他不禁怒不可遏。在伊格纳西奥看来,自己只是偶一为之的告密者,而不是实际上的杀人犯,这两者截然不同。他将嗜血的欲望都留给了斗牛场。

他知道自己不应当回应。如果加西亚来这儿就是为了挑起争斗,他的回应只会送上对方想要的借口。

加西亚居高临下地朝伊格纳西奥俯下身。他如同一个骑在马上的长矛手,明显占据优势。伊格纳西奥极少感觉如此无助,他厌恶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厌恶他隐含威胁的方式——朝他俯下身,好像要将一支长矛插入他的后背。如果伊格纳西奥打算控制自己的脾气,那最好离开,赶快离开。

“好,”他强作镇静地说道,环顾四周的朋友,“我该走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语。对朋友们来说,现在走有点早,但看得出伊格纳西奥必须走。他们顿时达成一种无声的共识:陪他到外面去,对他是一种冒犯,显然伊格纳西奥更愿意一个人溜走。这样事态就能自行化解。

伊格纳西奥马上溜到了大街上。尽管时间还早,但附近没有人。他双手插在兜里,沿着圣杰罗尼莫大街信步朝高处的大教堂走去。这是个潮湿的夜晚,路面上的鹅卵石在昏暗的煤气灯下发出幽幽的光亮。他不想显得太匆忙。好像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但他回头一看,并没有人,于是继续往前走。他倔犟地决定不加快脚步。快到尽头时,他急急地转弯,转到了城中一条最繁忙的大街上。

就在那个拐弯,他感觉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是谁朝他猛击了一拳,但那人一定藏在某个门廊里等着,知道猎物会从这条路回家。他感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疼得弯下腰,视线模糊,胃中翻腾作呕。第二拳砸在他肩胛骨中间。他惊恐万分,害怕自己英俊的脸庞也会挨揍。他抬起头,看到又有三个男人朝他逼近。他们从与圣杰罗尼莫大街平行的圣宝拉大街走出来。他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