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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清新明快的日子让位给潮湿的二月天,整个城市像裹了一张灰色的毯子。阳光很少穿透云层,内华达山脉消失在雾蒙蒙的大气中。格拉纳达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失去了联络。

终于,拉米雷斯一家心中的剧痛渐渐减轻,在这个战乱的国家,日渐艰难的家族生意开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咖啡馆似乎被人忽略了。孔查尽力保持清洁,常常打扫,但并无多大作用。对丈夫的担忧使她精疲力竭,失去伊格纳西奥和埃米利奥的痛苦也萦绕不去,这一切都在侵蚀她的精力。

食物日渐短缺,孔查每天都要想方设法为家人准备足够的口粮,还要为咖啡馆的顾客提供餐点。埃尔巴瑞尔咖啡馆是她留给孩子们的遗产,现在其存续是当务之急。孔查竭力不让自己心生怨恨:沙龙大道上那些豪宅中脑满肠肥的主人似乎总有许多吃的,同时却有很多人排队购买食物,营养不良。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梅塞德丝渐渐变得不那么自我,现在不用母亲要求,她就会帮着干活。然而,她快要被这些琐碎无聊的事压倒了。为顾客端咖啡和小杯的科纳克烈酒,有时似乎毫无意义,她忍不住偶尔对母亲抱怨。

“你说得对,梅塞,”孔查说,“但这让人们想起正常的生活。对现在而言,这就够了。”

咖啡馆里短暂的社交时间是与过去的和平生活唯一的关联,人们很快会将那段生活称为“旧时光”。在梅塞德丝看来,一切似乎都暗淡无光。光秃秃的树木像骷髅一样立在大街和广场上。这个城市正在逐个夺去她所关心的人。她仍然没有贾维尔的消息。

一天上午,孔查看着女儿在咖啡馆里扫地。她缓慢而细心地将面包渣、烟灰和散落的纸巾聚拢到咖啡馆中央。她看到女儿在地板上画出一条条看不见的完美弧线,干活时她的臀部以圆周运动优美地旋转。手工编织的毛开衫袖子高高卷起,抓着扫帚时,她精瘦而结实的手臂肌肉利落地收紧。孔查明白,在梅塞德丝的想象中,她正身处另一个地方。她无疑在跳舞,在贾维尔的琴声中跳舞。

孩提时,梅塞德丝就生活在一个梦幻世界里,现在,只有依靠幻想,她才能继续忍受生活。有时,她想知道是否会一直如此,直到死去。显然,幻想是她在这个应当受到诅咒的时代中幸存的唯一途径。

“您为什么盯着我?”女儿愠怒地发难了,“我扫得不干净?”

“当然不是,”母亲回答道,她感受到女儿的怨恨,“你做得非常好。我很感谢你,真的。”

“但我讨厌干这种活。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我都讨厌。”她任性地回嘴,将扫帚扔出去。扫帚横穿房间,掉在地上。

她从身边一张桌子前拉出一把木椅,母亲慌忙后退一步,以为女儿要将椅子也扔出去。

但梅塞德丝在椅子上精疲力竭地坐了下来。她双肘放在桌子上,将头埋入手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梅塞德丝勇敢地应对生活中的不幸,但现在她忽然丧失了隐藏感觉的能力。

这位年轻女子有太多理由哭泣。两位挚爱的哥哥故去,父亲身陷囹圄,还有贾维尔,这个点燃了她超乎想象的爱火的男人已经失踪。孔查甚至也不希望女儿沉湎于残存的欢愉。这应当是一个为失落而痛惜的时刻。感恩或清点幸福为时太早。

咖啡馆的一位常客来到门口,又退了回去。来喝每日的牛奶咖啡显然不是时候。

孔查拉了把椅子放在女儿身边,环抱着女儿。“我可怜的梅塞,”她低声说,“我可怜的、可怜的梅塞。”

梅塞德丝几乎没听到母亲说什么,她的哭声太过响亮。

这样的环境固然不是孔查造成的,但她仍然为女儿的生活深感内疚。女儿的灵魂仿佛被活生生地抽走了,她在吊慰自己的挫败和悲伤。格拉纳达人虽然仍像往日那样生活,但脸上都带着紧张。他们害怕国民卫队和士兵,邻人翻飞的唇舌甚至都让他们忧心如焚。城中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

孔查本能地想保护女儿,让她待在家中,远离这个墙上贴着木板的昏暗房间之外的世界。但现在,丈夫和儿子都从四壁间被抓走,家似乎无法再为她们提供本以为能拥有的平安。两个女人都知道,表面上的温暖和安全仅仅是一抹幻影。于是,孔查开口了。她发现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与母性的本能相反。

“你必须去找他。”

梅塞德丝抬头看着母亲,惊讶却又充满感激。

“贾维尔。”孔查强调道,仿佛有人会怀疑她指的是另一个人,“你必须去找他。我猜他也在等你。”

梅塞德丝几乎没有花费时间。几分钟后,她就准备远行了。她想见到贾维尔,这种热切的渴望抵消了所有要独自上路的踌躇。在楼上的卧室里,她抓起一件外套和一条围巾,又将亲爱的吉他手的照片塞进手袋。在最后一刻,她看到了床底下露出的舞鞋。找到贾维尔以后,她很可能需要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