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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法西斯长枪党在执行一项邪恶的任务——监视格拉纳达市民的言行。他们公开指控并处死有共和派嫌疑的人。反对新政权的罪名数不胜数,比如,在家中墙壁上发现共产主义宣传文字或图画,这些东西甚至可能是长枪党人自己画上去以罗织罪名的;在过去的某次选举中曾经投票支持社会党。他们随意逮捕和监禁市民,为这座城市蒙上血雨腥风。

在埃米利奥看来,圣母升天节的次日,八月十六日,是目前为止战争中最为恶劣的一天。在二十四小时内,他的密友亚历杭德罗和他心中的英雄洛卡都被逮捕了。这位诗人在军事政变发生前与家人一起来到格拉纳达避暑,但他发现同情社会党的自己很可能已蹈险境。于是,他离开家人,到一位长枪党友人家中避难。虽然他与右翼的支持者待在一起,但依然没能脱险。与洛卡同一天被逮捕的还有他的姐夫——市长门蒂席诺思。随后,市长在市政公墓的围墙边被枪决。

洛卡被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格拉纳达,三天来,他的家人和所有热爱他的人都在忧心如焚地等待。他不属于任何政党,几乎没有正当理由拘捕他。

当时,埃米利奥正在咖啡馆里忙碌,偶尔听到两位顾客的闲谈。他听出他们谈论的人是谁,但一开始,他以为一定听错了。

“他们开枪打中他后背,把他打死了,是吗?”有人问道。

“不是,打中的是他的屁股……”另一个人嘟哝道,“因为他是个同性恋。”

他们不知道,埃米利奥正真切地听着每一个字。

伊格纳西奥来到楼下,他无意中听到了最后几句,忍不住过来插嘴。

“对,就是这样——他们开枪打中他的屁股,因为他是个同性恋,一个娘娘腔!这个城市里,这种人太多了。”

咖啡馆里顿时鸦雀无声,连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也显得那样尴尬,但伊格纳西奥仍然忍不住进行下一轮攻击。惊愕的人们无法阻止他开口。

“这个国家需要真正的男人。”他宣称,“如果到处都是娘娘腔,西班牙永远不能强大。”

说完,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咖啡馆,消失在街道上。他的言论与很多右翼分子不谋而合:男子气概是成为合格公民的前提条件。

有一阵子,咖啡馆里没人做声。埃米利奥站在吧台后一动不动,泪水滚滚而下。他一度用衣袖擦去泪水,随即又流了下来。孔查走过来拉起儿子的手臂,将他带到吧台后面的办公室里,关上房门。顾客们重新开始闲聊,嘈杂声淹没了埃米利奥的呜咽。巴勃罗来到吧台接替了儿子的工作。亚历杭德罗也一直音信全无,埃米利奥感到局势前所未有地糟糕。

洛卡的死亡是这场战争中里程碑式的事件,它摧毁了人们对公平与正义仅存的信任。整个西班牙陷入震惊和恐惧。

八月底,就在空袭结束、格拉纳达人开始有安全感时,共和军的飞机再次出现了。约有三十枚炸弹落入城市,那些对抗飞机的加农炮几乎无能为力。虽然共和军这一行动为每个人——包括共和国的支持者——带来了新一轮的忧虑和恐惧,却显示出共和国的事业毕竟没有彻底失败。

“你看,”第二天,安东尼奥向父母呼吁道,“我们仍然可以为光复共和国而战!”

“我们都知道。”埃米利奥打断了他,“只有伊格纳西奥不知道。”

孔查不禁叹了口气。几个儿子之间多年的积怨让她厌倦。她内心激烈地挣扎,希望自己保持中立,尽量做到心平气和,不偏不倚。

空袭结束后,这座城市再次呈现出风平浪静的景象。

月底的一天,伊格纳西奥回到咖啡馆,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对生活的满足。

“下个星期有一场斗牛表演。”他对家人宣布,“是我第一次以斗牛士的身份表演。”

安东尼奥忍不住冷嘲热讽:“斗牛场可算派上正当用场了,可喜可贺。”大家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就在八月早些时候,在西班牙西南部小镇巴达霍斯的一家斗牛场,将场内的大片沙土浸透的不是公牛的血,而是几千名共和派人士、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热血。他们像牲畜一样被成群地赶入整洁的白色斗牛场,穿过往日游行队伍入场的大门。里面,成排的机枪正严阵以待,八千名男子和妇女像割草一样遭到屠杀。有些人的尸体躺了几天才被拖走。沙土中的血污已经变成黑色。报道称,路人闻到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几乎都要呕吐。这些受害者唯一的幸运,就是不必看到家乡小镇遭受洗劫掳掠。

“无论巴达霍斯发生了什么事,”伊格纳西奥反驳道,“那些人都是活该!”

他一把推开安东尼奥,将双手放在母亲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