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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曾经有人给埃米利奥起绰号,可能会是“沉默少年”。与大摇大摆、自吹自擂的哥哥伊格纳西奥相比,他截然相反。但他偶尔打破惯常的沉默时,没有人会怀疑他激情的力量。他视野的一端是格拉纳达郊外的草原,另一端就是萨克拉门托区,他觉得没有必要了解这一区域之外的任何事物。他的整个世界都容纳在那具光滑匀称的躯体中:一把蜜色的弗拉门戈吉他是他最珍视的宝贝。

埃米利奥比两个哥哥都要高。他也是兄弟三人中最苍白柔弱的一个。仿佛一棵努力往上生长好争夺阳光的树,埃米利奥的身高虽然很占优势,但在肩宽和体重上,他无法与家中其他男人相比。

埃米利奥不像伊格纳西奥那样,常常跑到大街上踢足球,有时和朋友一起玩到很晚才回家。他总是待在阁楼的卧室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脊背挨着屋顶的瓦片,像驼背一样朝吉他俯下身来,用有力的手指拨出几段苍凉的曲调。毫无疑问,他不需要任何光亮,好辨认纸页上打印的音符。音乐完全在他脑中。在暗淡的阁楼房间里,他紧闭双眼,驱走残余的任何一丝光明。

如果有人被他的演奏吸引,走到狭窄的楼梯顶端,他也不会注意。他会继续拨动琴弦,沉溺在迷人的声波里,封闭在如醉如痴的音乐创作中。他不需要任何人。偷听者都会很快悄悄溜走,因为他们会感到十分内疚,就像侵入了他的私人世界。

埃米利奥不像安东尼奥和伊格纳西奥那样野心勃勃。父母总得需要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工作,他能照管咖啡馆的事务时,就期望着做这份工作了。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想待在格拉纳达。吉他是他真正的热恋。咖啡馆里的一位顾客教会了他弹吉他,那是一位典型的吉卜赛老人,名叫何塞。虽然老人在埃米利奥不到十二岁时就去世了,但这位少年已经学会了弗拉门戈吉他的基本技巧。他不停地练习,后来,他几乎成了萨克拉门托区的明星。

当父母允许妹妹表演时,他已经为妹妹伴奏过很多次。是的,在那些爬上阁楼的人之中,埃米利奥唯一认可的就是妹妹。听到哥哥弹奏的音乐,梅塞德丝便无法离开,而他也在某种程度上容忍了这个女孩的兴趣。对于其他人,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像许多小女孩一样,梅塞德丝从五岁起就可以跳弗拉门戈舞。在此之前,大人不允许她跳舞,人们认为儿童的骨头太过柔弱,无法适应沉重而剧烈的踏足动作。因此,很小的时候,她就偷偷爬上阁楼,在斜斜的屋顶下那片压抑的黑暗中挨着埃米利奥在地板上坐下,拍击手掌,跟上哥哥琴声的节奏,然后站起来,开始踏地、旋转。这时,埃米利奥甚至会睁开眼睛,表示不介意她陪在身边。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狂欢节。

这样的情景很常见:一些身高才及父亲膝盖的女孩,在本地的私人宴会中表演弗拉门戈舞。她们早熟的曼妙身姿堪称奇观,可以迅速吸引许多观众。虽然母亲总是担心她娇嫩的骨头受到伤害,但梅塞德丝可不是一个驯服的孩子。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她学会了打响指、扭动身体、敲打响板。没有人教过她,她只是模仿曾经见过的那些舞者,学习她们傲慢的举止,观察她们的舞步,理解踏足的声响和舞姿中传达的愤怒。对她来说,尽管并没有吉卜赛人的血统,但一切似乎都自然而然。

孔查惊讶地发现,埃米利奥对梅塞德丝的出现并不恼火。有一天晚上,当孔查站在楼梯脚下倾听时,终于找到了原因。梅塞德丝为他的音乐增加了内容。她的足跟踏在木地板上的声响和双掌拍击的声音,为他的音乐赋予了节拍。

梅塞德丝双足快速踏步的声音,有时连大街上的行人也能听到。他们抬起头来,看看能否找到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像转银币一样快而流畅,像打响舌一样利落。

十二岁时,梅塞德丝显得更加健康有力,不出几年,她就会长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与母亲一样,她有一张心形的面孔,双颊和下巴上都有酒窝,眉脊下的凹陷开始变深。柔亮的黑发像波浪一样倾泻下来,流过背部,长得都可以坐在上面。

她最好的朋友帕吉塔·玛内罗住在阿尔拜辛区。她们两个经常一起坐在院子里,看玛内罗太太纺线织布。这个女人的手指从日出到日落从不曾停止。甚至在晚上,她的目光似乎也能穿破黑夜,在一点摇曳的烛光下继续编织小毛毯。这是一条艰难的谋生之道,却是她选择的路。她的丈夫五年前就去世了,她本来可以很轻松地走上街头,赚钱谋生,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累断腰杆。她织毯的时候,两个女孩在她面前跳舞,她们的铁制鞋头不时钩住鹅卵石的圆形边缘。和梅塞德丝一样,帕吉塔也喜爱弗拉门戈,但她跳得磕磕绊绊,不如梅塞德丝那样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