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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时,索妮娅打开水龙头,想“冷静”一下。凉水从喷头上洒下时,一阵慑人的冰冷当头淋下。她需要让自己在白天完全清醒。然后她想去喝咖啡,只有一个目的地。她溜出酒店大堂,知道自己起得太晚,无论如何都已错过酒店提供的廉价早餐——那皱巴巴的、保质期很长的牛角面包,它们在生活中展现才华的唯一机会就是被泡入淡咖啡的时候。

像是倦鸟归巢般,她再次踏上那条路,去往前一天曾去过的美丽广场。吸引她再度前来的不仅仅是醇香的牛奶咖啡,还有一种感觉——她与那位和蔼侍者的对话尚未结束。天气很冷,她到达时,门外的桌子前没有一个客人,于是她走了进去。她坐了至少五分钟,还是不见有人来。她失望极了。附近或许有许多咖啡馆可以提供优质咖啡,她暗想。

她在等候时发现,咖啡馆越繁忙,似乎越能吸引顾客。就在她打算随波逐流,换另一家咖啡馆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友好的声音:“早上好,女士。”

她转身一看,是那位咖啡馆主人。他微笑着,显然很高兴见到她。

“我以为你已经打烊了。”

“没有,没有。对不起,我刚才在打电话。能为你做点什么?”

“牛奶咖啡。有什么吃的吗?点心?”

几分钟后,咖啡和点心都送来了。

“你昨天晚归了吧?”男人问道,“希望我说这句话不会冒犯你,你看上去很疲惫。”

索妮娅微笑了。她很欣赏咖啡馆主人的诚实。她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很糟糕,昨夜的睫毛膏残迹沾在脸上,还有些迹象表明她睡眠不足。

“昨晚玩得开心吗?”

“是的,很开心。”她微笑着回答,“我去跳舞了。”

“你喜欢跳舞?也许你找到了些夺魂(duende,西班牙语,意为不可思议的魅力,发音近似于英文的“二重唱”(duet)。)的感觉?”

“夺魂”这个词,索妮娅并不熟悉,听上去像是“二重唱”,也许他在问她是否找到了舞伴。在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她第一次想到詹姆斯。他若是来到这里会有什么感觉?他会欣赏舞蹈学校陈旧的装饰吗?会喜欢那些冷酷无情得令人精疲力竭的课程,还有夜间俱乐部的高分贝吗?所有的回答都是“不会”。也许他会赞赏建筑的宏伟吧,她瞥见这个普通广场外面坚固而壮丽的楼群时想道。她甚至从没想过要给詹姆斯打电话,心中闪过一丝内疚,却又想起他也没给她打过。她十分肯定,他正忙于银行事务,所以不会思念她。

“我玩得很尽兴。”她简洁地答道,“太精彩了。”

“嗯,太好了。”他说道,就像得知顾客在外面度过了开心的一夜,他也会很满意似的,“人们总会跳舞。即使在暴政下生活,人们也要跳舞。牧师粉碎了我们很多人的信仰,但有人恰好还有一个备用的信仰。舞蹈变成了一些人的新信仰,一种反抗的方式。”

“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上舞蹈课。”索妮娅说,“我只是喜欢跳舞,但还没看出来它正成为我的信仰。”她大笑着继续说道。

“不,我不是说它将会成为信仰。情况完全不同了。现在格拉纳达到处都有舞蹈,人们都在自由自在地跳舞。”

如同前一天,咖啡馆主人的时间似乎比顾客更多,尽管索妮娅觉得旺季不该是这样。她并不着急,而这位微笑的西班牙老人显然想和她说话。

“你会跳舞吗?”索妮娅问。

“我?不会。”他答道。

“你开这间咖啡馆多久了?”她问。

“噢,很多年了。我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接管了这家店。”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都在这儿?”

“对,我一直在这儿。”他安静地说。

待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份工作,一做就是几十年,这几乎超出了索妮娅的想象。怎么会有人忍受得了这种索然无味的顽固的坚持?

“那时一切仍处于战乱状态。这都与内战息息相关。内战改变了一切。”

索妮娅为自己对西班牙历史的无知感到窘迫,但她觉得还是应给予恰当的回应。

“那一定很糟糕,对于——”

“但你真的不想听这些。这段历史太长了,你还要跳舞呢。”

他说得对。自从她来后就没有别的顾客,因此,他不会急着盼她走,但她确实要去上舞蹈课了。虽然她喜欢坐在这间咖啡馆里,与它的主人一起消磨时光,但她不能错过舞蹈课。她匆匆瞥了一眼手表,才吃惊地发现时间过去了多久——已是下午一点半。舞蹈课两点开始。

“对不起。”索妮娅说,“我得马上走了。”

“你离开之前告诉我一声。你去过洛卡的故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