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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前一晚睡眠不稳,令索妮娅深感不满,第二天早上她仍然早早地起了床。不通风的房间让她头痛欲裂,她渴望出门,也十分饥饿。

舞蹈课下午才开始,玛吉显然要继续呼呼大睡。索妮娅静悄悄地梳洗完毕后,给朋友留了一张便条,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出了酒店右转,她信步踏上了主干道。它就像一条脊柱般穿过城市中心。她很快意识到在格拉纳达很难迷路,因为这座小城的格局如此简单。向南,远处是高墙般的群山,沿着街道向东走可以爬上阿尔罕布拉宫,朝西渐渐走下缓坡是一大片低洼地。即使置身于教堂附近蜿蜒的狭窄街巷的迷宫中,不久后也可以看到大山或纪念碑,明白该转向哪条路。这种无目的的漫游让她心旷神怡。

在这些街道上,她可以迷路,然而永远不必害怕会迷失。

每次转过几个弯,索妮娅就会来到一个新广场。多数广场上都有庄严的装饰性喷泉,都有咖啡馆,里面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顾客。在一个树影婆娑的开阔的广场边有四家商店,销售着几乎完全相同的旅游纪念品,包括扇子、穿着弗拉门戈舞裙的玩偶和镌刻着公牛的烟灰缸。另一个广场上林立着十几家明信片商店,似乎有上百万张西班牙明信片等着人们去购买。索妮娅很快选了一张普通的印有弗拉门戈舞者的明信片。

沿街散了一小时步,索妮娅的头脑渐渐清爽起来。她信步走到了毕巴蓝布拉广场,这里的鲜花市场让惨淡的二月充满了生机。已经九点半了,这座不合时令的城市仍然处在和平与寂静中,但已有许多人三三两两地出来走动。索妮娅身边走过两名背着巨大背包的北欧人,他们乐观地穿着短衣裤,但看上去很冷且有些荒唐。还有一群东海岸的学生,一名同行的美国人充当导游,他的声音在这个仍算幽静的地方聒噪不休。

附近有好几家咖啡馆,但有一家特别吸引人。它的桌子沐浴着第一束从屋顶斜射进来的阳光,门外立着一只大木桶,里面长满了经历寒冬存活下来的天竺葵。

她大步走向阳光最灿烂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匆匆给父亲写了张明信片,然后开始阅读旅行手册。看上去,这座城市能展示给游人的远不止著名的阿尔罕布拉宫和那些花园。

点餐之后,在一个似乎很重要的时刻,一位年长的侍者为她端来一杯富含奶油的牛奶咖啡。送咖啡时,他的目光越过了她的肩头。她手中的书翻到了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卡的一页。“西班牙最伟大的诗人”,书上这样描述他。索妮娅读过些资料,知道西班牙内战刚开始时,他如何在格拉纳达被逮捕。

“他过去常待在附近。”

侍者的话打断了索妮娅的沉思,她抬头一看,猛吃了一惊,因为他正看着她阅读的东西,也因为他布满皱纹的英俊脸庞上那深邃而严峻的神情。

“洛卡?”

“是啊,他经常和朋友在附近聚会。”

索妮娅曾经在国家大剧院看过《耶玛》(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卡的戏剧作品。)。那次她十分难得地约了玛吉,因为詹姆斯临时要参加一场商务宴会。她还想起了这位老朋友的评语:“乏味,压抑。”

索妮娅问这位男子是否遇到过洛卡。侍者说,他记得曾见过洛卡一两次。

“这里许多人认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也随他一起死去了。”他接着说。这句话充满力量又意味深长。

索妮娅对西班牙内战的了解十分有限,她只能想起曾读过欧内斯特·海明威和洛瑞·李的几本书,但仅限于知道这些书与此相关。洛卡消失的方式似乎触动了这位老人的心绪。她的好奇心被唤起。

“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明白自己必须如此回应。

“洛卡背部中弹而死,他的遭遇向所有思想开放的人发出一个信号:每个人都不安全。这场战争相当于毁灭。”

“抱歉,可是我真的不太清楚,在你们的内战中发生了什么事。”

“这并不令人惊讶。这个国家里也有很多人对此一知半解。大部分人要么是忘了,要么是在一种接近无知的状态中长大的。”

索妮娅能看出来,老人对这种状态很不满。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问。

这位侍者像他这个年龄的西班牙人一样,身材瘦小。他身体前倾,紧握着索妮娅桌前另一把椅子的靠背。他那黑色的眼珠专注地凝视着红色桌布,好像在检查它的纹路。几分钟过去了,索妮娅想知道他是否忘了她刚提的问题。尽管他的头发大多仍是黑色,索妮娅还是能看到他脸上和手上的皱纹就像秋天的树叶一样纵横交错。他大概有八十多岁了。她还注意到,他左手的手指严重变形,大概是关节炎的缘故。父亲也常常这样思绪飘忽,她十分习惯这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