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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杯碟、一罐牛奶、一小盘佐茶饼干已经摆在客厅的一张矮几上。杰克去厨房拿茶壶,坚持让索妮娅坐下。他将咯咯作响的茶壶拿进来,放在茶几上。液体从壶嘴倾泻而出,溅到了地毯上,但她没去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这样的仪式保持了老人的尊严。

父亲将茶壶提到杯子上方,棕色的液体流了出来,索妮娅开始了惯常的询问。

“那么,您怎样——”

话音被一阵火车经过的轰鸣声打断,它离后墙只有几英尺远,巨大的震动将壁架上一盆小仙人掌震落下来,摔烂在地上。

“噢,真讨厌。”老人说着竭力站起来,“我敢保证,这些火车以后会越来越多。”

拿来扫帚和簸箕,将四散的沙砾、灰土、多刺的仙人掌残片耐心地扫起来,使劲按进塑料垃圾桶后,他们的对话重新开始。常见的话题包括:杰克过去几个星期里都做了什么;医生对于他的关节炎怎么说;他要等多久才能做髋关节置换手术;他最近与几位同去日间护理中心的朋友去汉普顿宫玩得怎么样;一位同服兵役的老熟人的葬礼如何。最后这个话题似乎是本月的热点,乡间所有村庄的礼堂都举行了守灵仪式,为那些仍然健在的老兵提供了团聚的良机,长达几个小时里,他们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怀念故人。

索妮娅凝视着父亲,静静地倾听他愉快的讲述。他坐在一把电动调整椅上,那是她和詹姆斯为父亲七十五岁大寿送的礼物。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很舒适,但与环境很不协调,因为这个地方太像候车室了。除了那套突兀的爱德华七世时代的家具,每件东西都像在临时将就。他从前一个住所搬过来时,拒绝丢弃那套家具。对他来说,那些沉重的黑色桃花心木家具是他与过去那个地方的联结,那是与索妮娅的母亲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它们完全不实用:碗柜和衣柜雄霸客厅,宽得挡住了已然十分昏暗的房间的半扇窗户,但即使丛丛吊兰扰乱了它们蒙尘的表面,他也永远不会与之分开。

父亲将过去几周的生活大致告诉她之后,就轮到索妮娅说了。她常常发现这很艰难。一个终生以教师为业的人很难理解公关世界中的诡计,因此她总是尽量少谈工作,好让它听上去如同广告业,毕竟对于外行来说,广告的世界更容易理解。她的社会生活在他看来也同样陌生。然而,上次来时,她说自己开始参加舞蹈课,他的热情令她大吃一惊。

“你究竟在学什么舞?老师是谁?穿哪一种舞鞋?”他详细地询问她。

父亲竟然了解这么多,索妮娅很惊讶。

“我和你妈妈热恋时,经常一起跳舞,而且,在我们刚结婚那几年,”他告诉她,“五十年代的时候,人人都爱跳舞!好像大家都在庆祝战争的结束。”

“你们多长时间跳一次舞?”

“哦,一星期最少两次。一般是在周六和接下来的一两个晚上。”

他朝女儿微笑。杰克很喜欢女儿来看望他,让她在繁忙的日程中挤出点时间一定很难。他一直回避太多地谈论过去。不得不听父母回忆往事,孩子一定觉得无聊,他一直很谨慎。

“他们经常说,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是自由,不是吗?”他继续说道,微笑地看着女儿,希望她在拥有豪宅香车时仍然知道这一点。

索妮娅点点头。“我只是无法相信,我从来都没听您说过这些。”

“嗯。你出生后,我们很快就不再跳舞了。”

索妮娅十六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此刻她仍然大吃一惊。她从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中还有这么一面。与大多数孩子一样,她没怎么想过自己出生前父母做过什么,这方面的好奇心也从未被激起过。

“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小时候自己跳舞的事了?”他问,“那时你每周六都去跳舞。看!”

杰克在壁柜中翻找,拿出一叠照片。最上面一张是索妮娅,苍白、拘谨,穿着一件镶有缎带的白色芭蕾舞短裙,站在童年居住的那套房子的壁炉边。索妮娅更感兴趣的是其他照片,父母出现在各种舞蹈比赛上。在一张合影上,父亲看上去与今天白发苍苍的模样不同,母亲则优雅地站着,光滑的黑发紧紧扎成圆髻。他们举着奖杯,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九五三年,探戈比赛第一名。”这样的照片还有很多。

索妮娅一手拿一张照片,问:“这真的是妈妈吗?”

记忆中,母亲身体孱弱,头发银灰,一半时间都卧病在床。而这里,她活泼而健壮,最吸引索妮娅的是她总是站着。要瞬间改变母亲占据她记忆如此之久的形象,并不容易。

“那时候,我们跳得都很好,”杰克向女儿证实道,“都学过正确的舞步,而且总是一起跳,跟现在的人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