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逸事(第5/8页)

“亲爱的,”他对米歇尔说,“我真不理解你。你住在昂坦大街十九号,离你不远有一家巴黎最好最秘密的妓院。那里有许多女孩儿,还是值得一看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娱乐方式。”

“你错了。美丽的姑娘,克雷门蒂娜。”他补充说。他噘着嘴吻着两个指头。这是西班牙人的习惯动作。

这样的丈夫不会碍手碍脚。妻子为他生了四个孩子以后,阿尔布莱特对她多少有点厌倦了,但在外人的眼里,他们的家庭是很和美的。贝阿塔金黄色头发,人很漂亮,在欧仁尼·德拉克鲁瓦大街有一个十分温馨的客厅。室内的装饰也与主人的美貌相衬。她既不寻欢作乐,也不想入非非。她对男人的情意虽然微薄,但既产生于内心,也产生于欲望。米歇尔受优待,每天都来,坐在长沙发上,或灯光下。米歇尔给她带来一些书,她读过几页之后就大谈特谈感想;她很可能只是谈谈而已。米歇尔给她一些小玩意儿,她也不拒绝:一块不太值钱的宝石,或一只十八世纪的针线包,但一被她拿在漂亮的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其价值就倍增了。但她尤其喜欢散发着香味儿的花,特别是经过园艺师巧妙的嫁接之后仍然芬芳浓郁的玫瑰花。当她将鲜花贴近脸品味花香的时候,动作很像天使。米歇尔喜爱的,是她的歌声。她的嗓音略微低哑,但音调娇柔,演唱梅特林克的歌曲更是如此。梅特林克的歌曲短小悠扬,在当时非常流行。

“如果他再回来就好了。

“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就说我们等他。”

米歇尔无意地透过灯罩的玫瑰色光环,看着房间黑暗的角落。没有人等他,即使他回来,也没有什么可对他说的。

这三个女人对我的微薄体贴掺杂着漠然,如果说这种体贴存在的话。按照巴黎的说法,奥黛特永远把我看成“小姑娘”,“可爱的小姑娘”。马尔西尼夫人不喜欢孩子,孩子使这个常年生病的女人感到厌烦。我只去过她家一次。她的客厅很大,但光线总是不明不暗。当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站起来,走到一个大箱子跟前找什么东西,但没找到。她没有耐心找,便摁电铃叫她的侍女。侍女找到了,是一个椭圆形的真丝包裹,还捆着玫瑰色绦带。我照着她们的说法打开一看,是一只大巧克力球,球太大,我用手差点拿不住。大球里面装着几个小球,每个小球里面还装着几个更小的球。我向夫人道了谢,就被人带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

贝阿塔更有温情一些。当我与父亲去她家时,她不是给我一包糖果,就是抚摩着我的头发。但我也照常立即被带到三楼的阁楼游艺室。露易丝是三姊妹中的老三,照看着五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阿尔布莱特的儿子,现在成了孤儿。她长得不太好看,起码没有她两个姐姐漂亮。但我们喜欢她。她为人热情,会讲有趣的故事,打谜语,侃大山,搞恶作剧。她的恶作剧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而且很可怕。毫无疑问,数百年以来,荷兰的小孩儿在生活中都喜欢冒险,干荒唐事。我们有人装扮国王,有人装扮王后,但反戴着王冠,宝座也是用旧地毯搭在两把椅子之间,往上一坐就陷了下去。她还叫我们到一间黑暗的破旧小屋里找东西,说东西放在右边,但实际上是在左边;露易丝吓得从旁边一间屋里跑出来,那里有一只黑猫躲在壁橱里,看见她就张牙舞爪地向她扑去;我们去的房间里没有壁橱也没有猫,但我们被关在了里面。她对我们说“下雨了”,其实意思是“天晴了”。说反话的游戏几乎成了我们的暗语。这个女性的梯尔·欧伊伦施皮格尔是个乐天派,内心里一直隐藏着对戏剧,尤其对音乐戏剧和古典戏剧的热爱和遗憾。她父母一直没让她登台演戏,她本人也认为自己没有这种才华。然而,她买了一些舞台道具,我们尤其欣赏那只仿造的匕首,用胸口一顶,匕首就缩进柄里。她用匕首扎自己,扎完后倒在枕头上,我们简直看得出了神。

奇怪的是,她经常装死,倒真的死了。她很晚才结婚,嫁给林堡一个非常有名的法官,过了几年幸福生活,后来因为脑溢血瘫痪在床,不会说话,只能呻吟。他们住在马斯特里赫特,丈夫很爱她,几个月以后精神错乱,一刀将妻子捅死,自己也跳进了从窗下流过的默兹河。这起谋杀案与自杀案竟是受人尊敬的法官所为,在全国引起了震惊,全国人民义愤填膺,似乎法官动摇了人们对国家司法界的信任,而没有想到他从未像那天那样有良心。

卡洛斯十岁了,长得很胖。我不喜欢他。塞尔日十三岁,是他的堂兄。他瘦身条儿,一头金发,我看着他用灵巧的手拆装着我们的颇为复杂的积木,真有几分眼花缭乱。但我觉得他很凶。我不喜欢他用绘画木炭在玩具娃娃的两腿之间乱画生殖器,他有时还把娃娃的两条腿捭裂了缝。其实,这是一个接近青春期的孩子心情烦躁的表现。约兰德是贝阿塔的大女儿,已经十四岁,几乎像一个成年女子。我喜欢她的二女儿法妮,她十二岁,比我“大”两岁。我从来没敢对她说我钦佩她。我后来又从几个西班牙圣像上发现了她的这些特征,绿眼睛,波浪式的头发和自豪的眼神。但是,我却与和我同岁的贝阿特利克斯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在欧仁尼·德拉克鲁瓦大街小花园里的草地上打滚,夏天在奥斯坦德附近的别墅周围玩。那一年,我父亲又一次带我去奥斯坦德小住了一段时间。那里沙丘很高,草很锋利。我们一起拔草玩,蹭得浑身痒痒,不小心还会划破手,有时划破皮肤,直往外冒血。有一天,我们学着露易丝玩恶作剧,用红漆在膝盖和胳膊上涂上很大的伤口。贝阿塔差点儿被吓晕了,但露易丝哈哈大笑起来,这才使她放了心。另一方面,我与贝阿特利克斯亲近,他搂着我,我们耳朵咬耳朵地说悄悄话。这引起了大人们的担心,就不动声色地把我们分开了。这是对孩子天真无邪性格的误解。我第一次有了与我同年龄身高相似的同伴,而不再是来黑山城堡玩几天并无交情的表姊妹。或者再往以前追溯,还有圣让-卡佩尔的孩子们,他们与我一起从长满草的斜坡上滚下来。当铁栅门敞开的时候,我们还进去摘尚未成熟的苹果吃。我这才开始明白,只要是一个与我们同龄的人,不论是男是女,就可能爱他,也可能恨他,可能与他打架,也可能拥抱他。对我来说,克莱芒和阿可塞勒只是很小的孩子(“您看,我在当时已经很懂事了。”克莱芒把过去的照片拿给我看,他说,“我已经吻您的手了。”),就像我当时也只是一个很小的女孩儿一样。这一次,我来到了从童年进入成年时期的一些混乱区域,在那里,一旦进入舞会,就别想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