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第3/5页)

“您抹口红了。”

她的嘴唇上是抹了一点儿口红。这是一次例外。埃贡更加注意地看着她:

“您很高兴是不是?您摆脱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当我想到我几乎忍受了您八年的谎言……与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我对您说过,而且我还试图相信,我喜欢与这个光滑但乏味的肉体在一起,我还对您说过,这个肉体皮肤柔软,爱抚很温存……而您感受到的爱情只是温存而已。您甚至没有想到,它也是粗暴,是疯狂,是一种狂热的恨……而这种暴虐般的温存,这种遮遮掩掩的肉欲,这种贪欲……”

“埃贡,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从来没有请求过什么……”

“您以为您的眼睛没有请求过什么,您的手一接触到我,难道不是想控制我的生活?这几年以来,每天每日,每时每刻,您都在让我感到厌恶……”

为了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让娜平整了一下她的晚礼服的褶子。埃贡由气愤变成了冷酷。

“我觉得这样的谈话无聊。晚安。我要去睡觉了。”

埃贡转过了身面对着墙。让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子前。窗子是开着的,外面是高耸的白墙。她觉得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打得粉碎。被打碎的不是她的爱情,而是对生活的观念。她努力恢复自己的情绪。她难道真是埃贡描写的这样一个用体谅和温情掩盖着自私之心的贪婪女人?此时,她只是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理智,觉得这个发狂的男人毁了他们的过去,就像用脚把玻璃踩得粉碎一样。然而,幸福,也就是说互相信任,夜间的快乐,清晨的饱满心情,与孩子的嬉戏,共同欣赏美丽的风景,仍然是存在的。但是,他将仇恨和厌恶都倾倒出来,所剩下的只是污秽的东西。她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同他只谈论过去了,而现在和将来呢?现在,就是这种胡说八道的疯狂与羞辱,但这起码是他第一次口吐真言。将来,就是明天还得去科尔索买玩具,不要叫克莱芒和阿可塞勒觉得被遗忘了;也可能给玛格丽特买一个意大利娃娃,也不能让她觉得被遗忘了。还得装作没事似的照料埃贡的起居与饮食,以保证后天音乐会的正常举行。

埃贡拒绝见任何来访者。然而,让娜想,斯巴达伯爵的名片还是应该给他的。埃贡在自己的房间里接见了伯爵。让娜怕他们吵起来,但从与埃贡相通的房门听到的,却是有板有眼心平气和几乎是友善的交谈。埃贡把伯爵送到旅馆的门口,回到房间以后对让娜说:

“您说得对。他不会撤诉。但他是个见过世面很讲礼貌的人。我与他交谈感到很高兴。”

然而,埃贡脸色苍白。让娜永远不知道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埃贡过去的一段历史似乎也不可挽回地被摧毁了。他再也不提弗朗兹了。在他们离开罗马之前,让娜问他是不是要去向被关押的弗朗兹打个招呼,哪怕是送一个包裹或一张卡片,埃贡拒绝了。

第二场演出取得了辉煌的成功。黑衣贵族是罗马最高贵最狂妄自大的阶层,为他们保留的座位有一些空着。政界和外交人士也没出席。但广大音乐迷却成群结队而来。毫无疑问,有些听众受着十分下流的好奇心的驱使,也蜂拥而至。但是,音乐席卷了一切。音乐家埃贡的演奏从来没有引起人们这么大的兴趣,这么强烈的反响。大多数人感到他演奏的乐曲是奇音怪调,不能理解。人们似乎置身于一个既冰冷又灼热的虚无世界,歌声油然而起,声调抑扬顿挫,音程变化自如,几乎是炉火纯青。埃贡再一次向新闻界解释说,他不是追求令人费解的新奇,而是在某些音乐调式中表现了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东西,例如中国的某些典礼音乐。但解释也是枉然。人们总是喜欢欣赏音乐——而在某种情况下还喜欢讽刺,但不理解其所以然。音乐家埃贡当天晚上出席了由罗马一名富有的音乐爱好者临时举行的招待会。此人非常喜欢所有先锋派音乐演奏会。应邀出席的只有那些音乐爱好者和慕名而来的朋友,他们几乎都是埃贡和招待会主人的支持者。临时招待会在十七世纪的一座豪华宫殿里举行,这使让娜回想起那个圣彼得堡的与此截然不同的疯狂之夜;虽然没有淫秽的场面,起码表面上没有,但笼罩同样激动人心的氛围。埃贡和让娜担心会受到事先预谋的凌辱,甚至在赞扬中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话语,然而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在吊灯灿烂光辉的照耀下,让娜发现埃贡又表现出了一贯欢快朴实的风格,连他的微笑也充满了光彩。这种微笑能保证他一生畅通无阻。

在睡觉之前,让娜又整理了衣物,为出发作好准备。埃贡还没有入睡。让娜听见他在隔壁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深夜时分,埃贡轻轻敲了敲门。让娜说了声进来。埃贡全身赤裸,他与让娜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这样。他的脸上又泛出了让娜一贯看到的那种天真幼稚的神态,但对前天说的充满侮辱言辞的话毫无愧疚之意。他一向都不会收回说过的话,让娜觉得,他的内心深处是一片荒芜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