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第4/5页)

“我睡不着。让娜,让我跟您一起睡好吗?”

让娜给他让了让地方。她觉得埃贡伏在她的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流出了泪水,反而感到轻松了。他们的脚相互靠在一起,彼此产生了些许甜蜜的感觉。让娜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肩胛骨附近的旧瘀斑还在,还没有完全治愈。她知道埃贡喜欢通宵达旦地留一点光亮在身边,就只熄灭了一只灯。埃贡的上臂也有伤痕,伤痕的颜色由淡紫变成浅黄,后来就完全消失了。

“我有时宁愿挨打也不还手。”埃贡声音微弱地说。

为了不触痛他的伤疤,让娜松开了搂着他的脖子的双手。不管怎样,这个躯体,这个灵魂,还长期地忍受着这个意外事件后果的折磨,就好像害了一场病,或者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灾祸,他可能是因为失去同伴而突然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让娜想到在她崴了脚的那些日子里,埃贡闻到她的腿被感染的气味儿,女仆经常不及时倒掉洗过澡的脏水,他都没有反感;有时她突然要洗澡,埃贡就亲自动手给她洗,洗完后还去给她找洗好的衣服穿上。埃贡吻着她摔伤后疼得扭曲的脸,就像她今天吻着他的肩膀一样。埃贡接受了她的爱抚,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的。她甚至不知道,如果给他一点性欲的暗示,他是会兴奋起来,无动于衷,还是感到痛苦。总而言之,他们有约在先,他什么也没说。他在一张桦树皮的反面给让娜刻的音符,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们谁也不欠谁的情。

回到巴黎以后,让娜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着米歇尔的一沓信。米歇尔没敢打听她在罗马的地址。他还留下了一大摞报纸,大多数都是发行量很大的小周报。小周报原想刊登一些生动活泼的文章,但让娜认为内容都是荒谬的。在罗马发生的丑闻在当地差不多已经平息了,而在巴黎还余音未消,某些文章在当作笑料进行渲染。有的文章还盛气凌人地讽刺包括这位外国音乐家在内不遵纪守法的外国佬。她根本没让埃贡看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都烧了。这是更简便易行的办法,何况即使在首场演出之后,他们夫妇也根本没有习惯更多地翻阅有关的评论文章。

米歇尔刚一得知让娜回来的消息,就给她打电话。他不能去塞奴斯奇大街。让娜不想去他住的旅馆找他。他们约定七午十点在卢浮宫维纳斯厅见面。六月初的天气已经转暖,然而维纳斯厅在地下,里面空气凉爽,甚至还有一点儿冷。沿墙放着一张大理石的凳子。这是合适的约会地点。这个时间,只有几个英国人和几个德国大学生在参观这个古代艺术馆。

米歇尔在这位上身裸露的伟大女人面前来回踱着步子。他在等让娜。一看到让娜还是老样子,尽管她的眼圈比以前更黑了,米歇尔还是松了一口气。让娜还是那样漂亮,米歇尔感到惊讶,好像他们十年没有见面了。米歇尔穿的衣服与她在棕榈别墅见到的很不一样。她发现米歇尔脸上还刻写着为她焦虑不安的神情,不觉为之感动。

“您终于来了,”他说,“自您去罗马以来,一切都好吧。”

让娜没有回答。米歇尔也不想让她回答。他本来想好了说辞,而且都背熟了,但现在却另编了一套。他叫她不要再回塞奴斯奇大街,一切听他安排,不要再离开他。离婚是很容易的事。她将是自由的。其实她已经是自由的了。相反,她的出走不会使人感到意外。难道她不记得,在他们谈到费尔南德的时候,她曾经说过羡慕他们周游欧洲的话吗?周游欧洲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可以再从头开始。可以再去意大利(是的,他对此表示理解),去俄国,或者去她还不了解的其他国家。费尔南德胆小怕事,从来不愿意远途旅行。可是还有马德拉群岛,还有马耳他和圣地,还有埃及。他一直在梦想着悠然自得地沿着尼罗河逆水而上,然而直到现在,梦想仍然还是梦想。他将与让娜一起去完成这次旅行。如果她愿意,他们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例如印度,据说印度可看的东西很多,而游历太平洋中的岛屿,简直是度月如日。

“您忘了我有两个孩子。”

“您将会有三个孩子。他不会反对您把两个儿子全带走。如果他要把两个儿子要回去(但他不敢;他连想都不敢想),他甚至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我们。这都是人们不愿意去的地方,没有人会知道您的行迹,这对您的名声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而且您将改用我的姓。我将买一只游艇。”

“这样,您将毁了您自己……”

“没关系,亲爱的。其实我已经把我自己毁了。”

让娜听着他的话,既感激,又同情,但也不能贸然轻信。她觉得这个五十六岁的男人还像个孩子。难道这就是她在提布尔想象中的那个能帮助她,保护她的男人?但是帮助她什么,保护她什么,她不知道。她回想起了在蒙特卡洛赌场的大厅里,米歇尔双手微微颤抖地看着赌球旋转着和庄家将赌资刮走或刮向他的时候的那种表情。米歇尔这种对赌博的投入,她觉得比埃贡对肉欲的纠缠还要致命,埃贡对肉欲的纠缠虽然更不顾自我损伤名誉的后果,但起码是出于肉体的本能。毫无疑问,米歇尔的儿子和玛格丽特都继承不了父亲的财产。她还不认识米歇尔的儿子。这时,米歇尔已经把他们全忘了。两年以来,她总是无法摆脱女人的烦恼,而作为情夫加朋友的米歇尔似乎还不太了解这个让娜。她虽然觉得自己被爱着,但更觉得是被崇拜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