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10/16页)
“你以前,”马吉欧医生问,“听说过克里斯多夫国王吧?”
“当然。”
“那个时代很容易就能回来。也许会更残暴,而且肯定会更卑鄙。愿天主保佑我们,可别再出个小克里斯多夫了。”
“要是把美国游客吓跑了,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吧。你们需要美元。”
“等你更加了解我们这个民族,你就会明白我们这儿的人不是靠钱过日子,我们靠举债。你随时可以杀死借债的,却从来没有人会去干掉欠债的。”
“你在害怕谁呢?”
“我在怕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个子乡下医生。他的名字现在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不会看到这个名字在城市上空高高挂起,被电灯照得格外醒目。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向你保证,我会逃离这里躲起来。”这是马吉欧医生做出的第一个错误预言。他低估了自己的固执或是勇气,否则我后来也不会待在那座干涸的游泳池边等他,而前部长静静地躺在游泳池底,活像肉店里的一大块牛肉。
“那马塞尔呢?”他问我,“你打算对马塞尔做什么?”
“我还没定呢。明天我必须找他谈一谈。你知道他拥有酒店三分之一的股份吧?”
“你忘了——我是遗嘱的见证人。”
“我曾经想过,他也许准备卖掉他的股份。目前我手头上没有现金,但我会找银行借款,很有可能借得到。”
穿着黑色正装的马吉欧医生将自己那对宽大的粉红色手掌放在膝盖上,倾身向我靠近,仿佛有个秘密想要透露给我。他说:“我倒想建议你反过来做。让他买下你手中的股份。对他客气一点,便宜卖给他就好了。他是海地人,只要很少一点东西就能过活。他能撑得下去。”可事实证明,马吉欧医生又一次做了伪先知。他预见自己国家的未来比预言组成这个国家的那些人的命运要灵验得多。
我微微一笑,说:“哦不,我已经喜欢上‘特里亚农’了。你看着吧——我会留在这里,我也会把酒店撑起来。”
我又等了两天才去找马塞尔说话,但中间我也和银行经理谈过一次。太子港前两个旅游季的光景都很不错。我把酒店发展计划简要地讲了讲,那个经理(他也是欧洲人)便爽快地给了我需要的贷款。唯一让我感到为难的是还款率。“你这不是等于要我三年内还清吗?”
“正是。”
“为什么?”
“这个嘛,你也知道,不出三年就要举行总统大选了。”
葬礼过后,我几乎没怎么见到马塞尔。酒保约瑟夫找我来吩咐工作,厨子和园丁也都来找我,马塞尔却不战而退,不过当我在楼梯上和他擦身而过时,我留意到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朗姆酒味,所以在我们最终见面商谈之前,我先为他倒好了一杯朗姆酒。他沉默地听我说完,便接受了我的条件,没有提出一点抗议。我给他开出的价码按当地标准来看是一大笔钱,而且我付的是美元,不是海地古德,尽管这笔钱只有他股份面值的一半。为了在心理上打动他,我还把这笔钱换成了百元大钞带在身边。“你最好数一下。”我告诉他,但他数也没数就把现金塞进了口袋。“现在,”我说,“请你在这里签字。”他直接签了字,一点儿也没看自己签署的文件。事情就这么简单。什么争执也没有发生。
“我需要你的房间,”我说,“从明天开始就要。”我对他很苛刻吗?和我母亲的情人打交道让我感到难堪,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而对他来说,和他情妇的儿子,一个比他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见面,也肯定让他觉得尴尬别扭。就在离开房间之前,他提起了她。“当时我假装没听见铃声,”他说,“但她一直摇个不停。我以为她可能需要什么东西。”
“可是她需要的只有你?”
他说:“我很羞愧。”
我没法和他讨论我母亲强烈的性欲所造成的巨大影响。我说:“你的朗姆酒还没喝完。”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说:“她在生我气或者很爱我的时候,会叫我‘你这头又黑又大的畜生’。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子,一头又黑又大的畜生。”他走出房间,屁股后面有一边鼓得老高,里面沉甸甸地塞满了百元美钞。一小时后,我望见他拎着一只用厚纸板做的破旧手提箱走下车道。他把那件带有Y和M字母的鲜红色丝绸睡衣扔在了房间里。
之后一个星期,我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酒店的事务让我异常忙碌。只有约瑟夫一人对自己的工作了如指掌(后来我让他因为调制朗姆鸡尾酒而出了名),而我也只能猜测那些客人想必已经习惯了在自己家里吃得很糟,所以到这里品尝了厨子做的菜肴,他们也没多少怨言,只好把它当作人生中一个不可分割的特点去接受。厨子做的牛排和冰激凌都过了火候。我差不多全靠吃葡萄柚勉强度日,这个东西他可很难做砸。今年的观光季已经接近尾声,我盼望着最后一名游客离去,好让我可以早早打发厨子走人。这倒不是说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的继任者——好厨师在太子港不易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