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4/15页)

事务长有一个叫人开心的习惯,他总是喜欢眉飞色舞地对每一件事情都夸大其词,而当史密斯夫妇向他要柠檬汽水,在得知没有后继而要求喝可口可乐的时候,他那股发自内心的快活劲儿也只是稍稍受了点打击而已。“你们这是在自折阳寿。”他对他们说,然后便开始阐述自己的那套理论,解释可口可乐的秘密原料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史密斯夫妇却不为所动,带着一副明显的愉悦表情继续喝他们的可乐。“在你们要去的地方,你们会需要比它更烈的玩意儿。”事务长说。

“我和我先生从来没喝过比这个更烈的东西。”史密斯太太回答。

“那儿的水质叫人信不过,而且现在美国人已经走了,你们买不到可乐喝。到了夜里,当你听见从街上传来枪声时,你就会觉得也许来上一杯烈性朗姆酒……”

“不要朗姆酒。”史密斯太太说。

“枪声?”史密斯先生问道,“那里会有人开枪吗?”他面带一丝焦虑,朝他妻子看了一眼,只见史密斯太太坐在那里,蜷缩在那条旅行毛毯下面(甚至在这间闷热的舱房里,她还是觉得不够暖和)。“为什么要开枪?”

“去问布朗先生吧。他生活在那里。”

我开口说:“我听到枪声的次数并不多。通常他们会更隐蔽一些,不声不响地动手。”

“‘他们’是谁?”史密斯先生问。

“通顿·马库特12,”事务长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欢悦表情插嘴道,“总统的魔鬼手下。他们都戴墨镜,在天黑后上门拜访他们的牺牲品。”

史密斯先生将一只手搁在他妻子的膝头。“这位先生是想吓唬我们,亲爱的,”他说,“在旅游局他们根本没告诉我们还有这种事。”

“他哪里晓得,”史密斯太太说,“我们可没那么容易害怕。”不知为什么,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您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费尔南德斯先生?”事务长抬高嗓门朝舱房另一头喊道,就像有些人在和外国人说话时会提高音量那样。

费尔南德斯先生脸上挂着一副人快要睡着时露出的呆滞表情。“是。”他说,但我觉得他向来只会回答“是”或“不”,所以两者出现的机会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琼斯刚才一直坐在事务长铺位的床沿上,小心地端着一杯朗姆酒,这时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给我五十个突击队员,我就能像一剂泻盐13那样顺畅地穿过那个国家。”

“你以前参加过突击队?”我有些惊讶地问他。

他模棱两可地说:“是同一种部队下面的另一个分支。”

总统候选人开口道:“我们有一封给社会福利部长的私人介绍信。”

“什么部长来着?”事务长说,“福利?你们什么福利都找不着呀。你应该去看看那些老鼠,长得有小猎犬那么大……”

“旅游局的人告诉我,那里有几家非常好的酒店。”

“在下就开了一家。”我接口道。我掏出袖珍笔记本,向史密斯先生亮出三张明信片。尽管印出来的色彩显得艳丽俗气,但它们还是带着历史的庄严感,因为它们是一个永久逝去的时代留下的遗物。第一张明信片上有一座贴着蓝色瓷砖的游泳池,里面挤满了身穿比基尼泳装的年轻姑娘;第二张上有一名在加勒比地区闻名遐迩的鼓手,他正在克里奥尔式酒吧的茅草屋檐下演奏鼓乐;而第三张——整座酒店的全貌——有许多山墙、阳台和塔楼,是那些奇妙非凡的19世纪太子港老建筑。至少它们还没有变样。

“我们原本考虑住在更安静一点儿的地方。”史密斯先生说。

“我们那里现在够安静了。”

“和朋友住在一起,肯定会让人很愉快,不是吗,亲爱的?要是你那儿还有一个带浴缸或淋浴的空房间就好了。”

“每个房间都有浴缸。不用怕有人吵闹。那名鼓手已经逃到纽约去了,所有那些比基尼姑娘现在都待在迈阿密。你们很可能会是我仅有的客人。”

我心想,和他们付的房钱相比,这两位顾客本人也许能给我带来更多的好处。一位总统候选人肯定有地位,他会受到美国大使馆全体或留守人员的保护。(在我之前离开太子港的时候,美国大使馆里只剩下了一位代办、一个秘书和两名海军陆战队卫兵。)琼斯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我可能也会加入你们,”他说,“要是他们没有替我做其他安排的话。我们如果住在一起,不就有点儿像是还留在船上一样吗?”

“人多保险嘛。”事务长也同意道。

“有三位房客入住,我肯定是太子港最遭人嫉妒的酒店老板14了。”

“遭人嫉妒可就不太保险咯。”事务长说,“你们仨,如果到时还跟我们在一起,肯定会好得多。我自己是不会跑出码头太远的,顶多五十码。圣多明各有家不错的酒店。是一家豪华酒店。我可以拿风景明信片给你们看,跟他的一样好。”他打开抽屉,我瞥见了十来只方形小袋——都是些保险套,当船员们要上岸去逛“凯瑟琳妈咪之家”或更便宜的妓院时,他就会卖掉它们赚上一笔。(我敢肯定,他的推销词里会包含某些危言耸听的统计数字。)“我把它们放哪儿去了?”他徒劳地问了费尔南德斯先生一声,后者却微笑着回答:“是。”他开始在桌面上寻找,桌上散乱地摆放着许多什物,有打印好的表格、回形针,装红色、绿色和蓝色墨水的瓶子,一些老式木制笔筒和钢笔尖。他找到了几张质地松软的明信片,上面印着的游泳池和我的简直是一模一样,另外也有一座克里奥尔式风格的酒吧,除了奏乐的鼓手不同以外,其他地方和我的也分不出什么区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