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6/15页)

“你也会像他那样劝我们——继续前进,到圣多明各再下船吗?”

“是的。”

他悲哀地眺望着船外那连绵不绝的枯燥海景。我觉得我的话已经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我说:“让我举个例子告诉你那边的生活怎么样吧。”

我告诉史密斯先生,有一次,总统先生的子女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差点遭到绑架,当局怀疑某个男人也参与了这桩未遂的阴谋。我认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拿来指控他,但他曾代表共和国在巴拿马举办的某届国际射击比赛中摘得奖牌,而当局或许觉得绑架的策划者需要一名神枪手助阵才能干掉总统卫队。于是,通顿·马库特分子便将他的住处团团围住——幸好他不在家——浇上汽油付之一炬,然后架起机关枪扫射,把每一个试图从火海中逃出的人统统击毙。当救火车匆匆赶来时,他们高抬贵手,允许消防队阻止了火势的蔓延,所以如今你能看见,大街上的那处缺口就像拔牙后留下的一个空洞。

史密斯先生专注地听着。他开口说:“希特勒做得更绝,不是吗?而且他还是个白人。你不能总归咎于他们的肤色。”

“我没有。受害者也是黑人。”

“当你全面看事情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在各方各面都有非常糟糕的地方。史密斯太太不会愿意让我们掉头回去,如果只是因为……”

“我不是在劝你回头。是你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如果你能原谅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的话——为什么你还要回去呢?”

“因为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在那里。我的酒店。”

“我猜我们——史密斯太太和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使命。”他端坐着凝望大海,就在此时,琼斯从我们身边经过。他回过头朝我们喊道:“第四圈了。”然后又继续前行。

“他也不害怕嘛。”史密斯先生说,仿佛他必须为自己表现出勇气而道歉,就如同某个男人戴了太太送的一条相当花哨招摇的领带,便要指出其他男人也戴着同样的领带,以便让自己释怀似的。

“我倒怀疑他是不是出于勇敢。也许他就像我一样,没别的地方可去。”

“他对我们俩一直很友好。”史密斯先生坚定地说。很明显,他想换个话题。

待我更了解史密斯先生之后,我即刻便能听出他那特殊的音调。当我说起别人的坏话时,他会深感不安,即使我针对的是陌生人或敌人时也一样。他会退出谈话,如同马儿不肯下水直往后退那样。有时,我会在谈话中捉弄他,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引诱至水沟边缘,随后皮鞭马刺骤然齐下,驱赶他继续前进。但我一直没能教会他跃过水沟。我想,他很快便开始察觉到我的意图,可他从未将自己心中的不快大声吐露出来。那就相当于是在批评一位朋友啊。他宁愿去小心地退让迁就。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和他太太的性格有些差异。我后来才领教到她的性格火爆粗率到什么地步——她可是不管什么人都敢攻击得罪的,当然,除了她的总统候选人以外。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她争吵过许多次,她怀疑我有点取笑她先生的意思,但她从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他们。在欧洲,我从未见过有哪对夫妇能像他们那样对彼此忠贞不渝。

我说:“刚才你在聊你们的使命。”

“是吗?那请你务必要原谅我,居然会那样子说自己。‘使命’这个词分量太重了。”

“我倒有兴趣听听。”

“不如叫它‘希望’吧。但我猜做你这份职业的人是不太会支持它的。”

“你的意思是它跟素食主义有关?”

“没错。”

“我不会不支持。我的工作就是让我的顾客开心。如果我的顾客是素食主义者……”

“素食主义并不只是跟食物有关,布朗先生。它涉及生活中的许多方面。如果我们真能将酸性物质从人体内排除,我们就能消灭人的激情。”

“那么世界就会停顿不前。”

他温和地责备我:“我没说要把爱也消灭掉。”这句话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愤世嫉俗是廉价品——你在任何一家“不二价”商店18里都能买到它——所有质量低劣的商品中都有它的成分。

“无论如何,你正在前往一个素食的国度。”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布朗先生?”

“那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吃不起肉、鱼和鸡蛋。”

“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吗,布朗先生,在世界上制造麻烦的并不是穷人?发动战争的人都是那些政客、资本家、知识分子、官僚老爷或者华尔街的老板——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由穷人挑起的。”

“我猜,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都不是素食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