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4/4页)

“你说什么?”

他重复道:“我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退后,你挡住担架了。”

我有没有可能是把钱包落在凉亭里了?我转身往回走,发现派尔正待在这儿。他大声喊道:“托马斯。”

“派尔,”我说,“天哪,你的使馆通行证呢?我们得去那边看看。凤在奶品铺子那边呢。”

“没有,她没在。”他说。

“派尔,她在那里。十一点半的时候,她总去那儿。我们得过去找找她。”

“她不在那里,托马斯。”

“你怎么知道的?你的通行证呢?”

“我警告过她,不要去那边。”

我转回身来,朝着警察走去,想将他推到一旁,然后跑着穿过广场。他可能会开枪,我不在乎——忽然间,我明白了“警告”这个词的意思。我拽住派尔的胳膊。“警告?”我说,“你说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过她,让她今早离这里远一些。”

许多碎片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拼在一起。“还有沃伦?”我说,“谁是沃伦?他也警告那两个女孩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美国人绝不允许有任何伤亡,是吗?”一辆救护车强行从卡提拿街驶入广场,那位拦住我的警察退到一旁,让车顺利通过。他旁边的警察跟人争吵起来。我将派尔推到前面,顺势冲进广场,那两个警察没来得及阻拦我们。

我们身处一群哀悼者之间。警察可以阻拦其他人涌入广场;但他们对于广场上的幸存者和第一批涌进来的人则是无能为力。医生们十分忙碌,没时间去顾及那些死人,那些尸体只好留给他们的家属,人们可以像认领椅子那样去认领尸体。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将她的婴儿的残肢放在膝盖上,又郑重地将农民草帽盖在它身上。她一动不动,安静不语,整个广场上最使我震惊的就是这份安静。它就像我曾经在举办弥撒时所参观的那间教堂——除去四周那些欧洲人的哭泣与恳求之声外,仅有的声音来自那些助祭者,随后又再次安静下来,好像东方的谦逊、耐心与礼节使其感到羞愧似的。在花园边那断腿的躯体还抽动了一下,像一只丢了脑袋的小鸡。从那人穿着的衬衫来看,他可能是一个三轮车夫。

派尔说:“真可怕。”他看着自己那双濡湿的鞋子,以厌恶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是血,”我说,“你以前没见过血吗?”

他说:“见公使之前,我得把鞋子清理干净。”我不觉得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生平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战争:他撑着船去发艳那次,更像是一个孩童的梦幻经历,反正在他眼里,军人也不算什么。

我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强迫他望向四周。我说:“在这个时候,这里全都是妇女和孩子们——这是人们购物的时间段。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

他有气无力地说:“本来这里会有一次游行。”

“你希望抓住几个上校吧。但游行昨天就被取消了,派尔。”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把他推到一摊血迹里,之前这里放着一副担架,“你的消息应该更灵通一些。”

“我没在市区里,”他说,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子,“他们应该取消这次行动的。”

“那不就错过这些乐趣了吗?”我质问他,“你们会希望泰将军的示威游行失败?现在可比游行要好得多。在一场战争里,妇女和孩子们是新闻,但军人并不是。这会震惊全球的新闻界。你们已经将泰将军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了。你已经使第三势力与国家民主主义上升到了恰当的位置。回家去找你的凤吧,给她讲讲你们那些英勇的死者——她的同胞里又有几十个无须再令人担心了。”

一位矮小而肥胖的教士匆忙跑过,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用餐巾纸盖着。派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说真的,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他脸色苍白,筋疲力尽,仿佛随时都能跌倒,我想:“这有什么好处呢?他总是这般天真无知,你不能责备天真无知的人,他们永远是无罪的。你能做的只是控制住他们,或者消灭他们。天真无知是一种精神错乱。”

他说:“泰将军不会这样做的。我确定他不会。一定是有人欺骗了他。那些共产党……”

他被自己的善意与无知武装起来,外人很难撼动。他站在广场上,我扔下他独自沿着卡提拿街走去,走到那座可怕的粉红色教堂那里,路被封锁了,但已经有不少人涌了进去:在那些死者面前为其祈祷,对他们来说也算一种安慰吧。

不像他们,我有感恩的理由,难道不是因为凤还活着吗?难道不是凤在事发之前得到“警告”了吗?但是,我尤其难忘的是广场上那具断腿的躯体,以及伏在母亲膝盖上的婴儿。他们事先没有得到警告:他们不够重要。如果游行真的发生了,他们会不会也是同样的结果呢,出于好奇,去看看那些军人,听听那些演讲,并且还会撒一些鲜花?一颗两百磅重的炸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待遇。当你建立一条国家民主阵线时,需要死多少名上校才能证明一个孩子或者三轮车夫的死亡是合理的呢?我叫住一辆摩托三轮车,告诉司机拉我去米托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