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的尤里克20(第4/4页)

一天下午,克里斯开着他那辆白色货车,带我去伯克利敛收特蕾斯·沃恩的尸体。特蕾斯死在自己的床上,享年102岁。她出生时,第一次(第一次!)世界大战才开始不久。回到西风后,我把特蕾斯安置在冷库,先去火化了一名只活了三小时零六分钟的婴儿。婴儿的骨灰和特蕾斯的骨灰外表一样,只是分量不同。

无论是完整的遗体、捐赠给科研的头颅、婴儿,还是某个女人的断腿,火化之后都是一个样。光从骨灰盒的样式可看不出这个人生前成功还是失败,是否当上了祖父母,是不是犯过罪。“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作为一个成年人,你的骨灰与我的骨灰重量相等,都是一堆四到七磅重的灰烬,掺着骨头碎片。

当代殡葬业促成了一笔了不起的交易,叫“个性化”。这种营销手段瞅准了“婴儿潮”一代人的钱包,向他们强调只要支付一笔合理费用,就能享有额外的惊喜——带有巴尔的摩乌鸦队标志的棺材、高尔夫俱乐部形状的骨灰瓮、印着猎鸭图案的裹尸布等。《殡葬管理》(殡葬业主要的行业期刊)刊文称,有的墓穴喷上了托马斯·金凯德作品的彩绘,全部是田园牧歌的诗意景色,好像要迎来基督第二次降临似的。这些产品像是在替死者说:“我和我的邻居不一样,也和下一个死者不一样。我就是我,一个独特的个体,人们都将记住我!”我觉着,殡仪馆提供的这些煽情小把戏估计会让跳着死亡之舞的腐尸感到无地自容。

我理解人们对于个性化的需求。事实上我刚来西风上班时,曾天真地想要开办“死亡美学”殡仪馆,给死者提供独一无二的定制化葬礼。实际上我们没必要一而再地购买丧葬用品,我们缺少的是葬礼仪式的真正内涵,仪式需要尸体、家人和情感全部在场,这些是消费实力无法替代的。

我在西风工作的这段期间,金属架上堆满了无人领取的骨灰盒。里面有婴儿、成人、科学支持会送来的断肢,以及火化炉中的“残留物”。凡是在西风炉子里火化过的死者,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当架子上的骨灰盒攒得足够多时,我们找了一个下午,准备给他们那场无人见证的海葬做准备。这些逝者有的叫平川由里,有的叫格伦多拉·琼斯,还有人叫蒂莫西·罗宾诺维兹,全都被我放进箱子,骨灰盒上小小的蝴蝶结直愣愣地竖着。他们的家人、表亲以及科学支持会承担了相关费用,委托我们把他们所爱之人的骨灰撒向旧金山湾,随着海风烟消云散。

准备工作花了我不少时间。针对海葬,加利福尼亚州有明确的法律条文和条款,要求我反复核查死者身份、授权书、与西风的每一份合同,并核对表格上的信息。最后我打包了三箱骨灰,共有38个成年人、12个婴儿、9个解剖用的实验品。这是属于我的死亡之舞,由我带领他们走向终点。

这三个箱子将于第二天一早装上西风的海葬专用船。我向麦克暗示应该由我负责,因为我想陪伴他们走完全程:我敛收了他们的遗体,送他们进了火化炉,也想亲自为他们举行海葬。可惜还是被麦克抢了去,他早就想迎着清晨的海风出海冒险了。总得有人留在西风接电话、烧尸体,这个人就是火化工、殡葬业金字塔最底层的那个女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