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声音(第3/4页)

班里一个名叫布莱斯·桥本的学生得了白血病。我不太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疾病,但一个同学告诉我,得了病的人会不停呕吐,直到断气为止。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断定自己也染上了白血病,体内正惨遭病魔折磨。

对死亡的恐惧令我想要夺回控制权。我坚信自己必须讨好死神,证明自己是它的挚爱之一。

我开始通过强迫动作和仪式化行为减少焦虑感。父母随时会死,我也随时会死。我需要把一切做好——计算、拍手、触摸、检查——这样才能保证万物平衡,不让死亡找上门来。

我的行为标准虽然随意,但还算理智:喂狗之前,绕着房子连续走三圈;走路时只踩枯树叶,躲开新树叶;查看大门是否锁好,反复检查五次;从三英尺外跳上床;穿过购物中心时屏住呼吸,免得有小孩从楼上掉下来。

校长给我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学校谈谈:“道蒂先生、夫人,你们的女儿总是往自己的衣服上吐唾沫,我们有些担心。”

有好几个月,我都低着头,让口水流到衣服上,湿渍慢慢扩大,像第二个领口似的。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举动。我可能觉得,不把口水滴到衣服上是向宇宙神灵宣告,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你们随时可以把它夺走。

有一种治疗强迫症的方法叫“认知行为疗法”,通过将患者暴露在引发其痛苦或恐惧的环境中,让其认识到,即使不进行仪式化行为,糟糕的事也不会发生。但我父母那辈人觉得,只有疯子和变态才需要心理治疗,他们可爱的八岁女儿用不着(其实我刚刚往领子上吐了唾沫,并强迫自己用手指敲灶台)。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痴迷于死亡,仪式行为也悄然而止,而且再也没梦到过小孩坠楼的场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儿,我拒绝承认死亡对我产生的影响。每当我情绪低落,忧伤随之而来时,我都严格抑制自己的情感,并为内心的脆弱而大为恼火。我无情地痛骂自己:你过得比谁都好,既没挨过饿,又没挨过打,双亲还健在;和别人的痛苦比起来,你的根本不值得一提,你分明就是一头叽叽歪歪、无足轻重的母牛。

我有时会想,如果能直接认识死神,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也许我会坐在他身边,和他握握手。他也许会说,他是我的亲密伴侣,我的一言一行都将听命于他,并提醒我:“你早晚得去喂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

那么话说回来,像我这样的好女孩,为何要在西风这种阴森的火葬场工作呢?那是因为我想对八岁时候的自己做出补偿。由于恐惧,那个小女孩彻夜不敢入眠,蜷缩在好几床被子下面,坚信只要不被死神看见,死神就不会把她带走。

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让其他孩子尽早了解死亡,免得他们像我一样,第一次接触死亡时心灵惨遭重创。计划很简单,我要建一所优雅精致的殡仪馆,时髦,但仍带有一些古典韵味,名字就叫La Belle Mort。这是法语,意思是“死亡美学”。“死亡美学”这个翻译肯定不会错,不过开店前我还是需要再核查一遍。不像有的傻妞,以为自己屁股上的汉字文身是“希望”,其实是“加油站”,我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死亡美学”鼓励家属用新鲜、好玩的方式悼念死者,把“欢乐”还给“殡仪馆”。我觉得,我们之所以对死亡有一种病态的畏惧感,或许是因为我们总怀着沉重的心情,过于严肃地对待它。我们要做的就是摆脱情感束缚,和传统的葬礼说再见。

传统葬礼上,你会看到一副昂贵的棺材,上面装饰着艳俗的花圈,里面有一具西装革履的尸体。撒呦哪啦7,万人通用的悼词(“她步入悲伤的峡谷中”);撒呦哪啦,慰问卡里的肉麻客套话(“她一定在一个更好的地方,一切安好”)。

我们被这些传统禁锢了太久,是时候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直面死亡了。“死亡美学”殡仪馆少不了派对和乐子,21世纪将是盛大葬礼的时代。老爸的骨灰可以送往太空,可以制成子弹一枪崩上天,还可以做成钻石戴在手上。我想以一场明星葬礼总结我的设想。根据坎耶·韦斯特8的要求,在他的追悼会上,他的全息投影图像将出现在一个12英尺高的香槟喷泉的旁边。

镜头切回西风火葬场。我在火化两具尸体之前,列出一个清单,上面写满了我对“死亡美学”的计划:用骨灰作画,用骨灰文身,把骨灰制成铅笔或沙漏,把骨灰用手拉彩炮喷出去。这是我的“死亡美学”专用笔记本,封皮是朴素的黑色,翻开后第一页全是彩色贴画,画的都是玛格丽特·基恩9风格的动物,眼睛大得出奇。我原以为有了这些小动物,笔记本里的内容可以显得轻松一些,但转念一想,实际效果貌似惊悚了十倍还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