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锒铛入狱(第6/11页)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牢房半步。我在这个古老阴森的大牢里服刑期间,一次也没有准许我出去活动活动,透一口气。假使这座监狱有提供犯人读书、写信、听广播、看电视,或者玩游戏的休息厅的话,他们也没有给我权利去使用。他们不准我写信,即使我的亲人知道我被关在佩皮尼昂后写信给我,我也没收到。我向送饭的看守请求联系我的亲人、律师、红十字会、监狱长或者美国领事机关人员,全都被无视了,只有一次除外。

那次,看守用他的大手啪的一下朝我的脑袋掴了上来。“别和我说话,”他吼道,“这是不允许的。不准说话,不准唱歌,不准吹口哨,不准哼小调,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就要挨打。”然后他砰的一声关上重重的门,不再理会我的诉求。

那只桶就是我的茅坑。他们没有给我任何卫生纸,水桶用过之后也不给我换掉。很快我就习惯了这股恶臭,但是几天后,水桶溢了出来,我不得不到处挪地方,最后只能睡在自己的排泄物里。我的身心已经麻木,对此感觉不到任何厌恶。然而,这气味变得越来越令人作呕,显然连看守都无法忍受了。某天在两次进餐之间的时候,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囚犯冲了进来,像只耗子一样鬼鬼祟祟地抓起水桶就跑。几分钟后,他把水桶还了回来,倒干净了。我被关在这个狭小的墓室期间,这套程序大概重复了六次,但只有两次派人来把囚室地上的污物清理干净。每次都由一个看守把着门,一个囚犯拿着水管冲洗牢房,然后拿起拖把把里面的积水拖干净。那两次我都冒着看守发怒的危险,设法用水管里喷出的水给自己冲个澡。两次的清洁过程都是在绝对安静的情况下进行的。

那是我在服刑期间,仅有的两次能够清洁身体的机会,此外,我偶尔也用早饭的那份水冲下手或者浸把脸。

他们不准我刮胡子,也从没给我剪过头发。我天生毛发浓密旺盛,如果不去打理控制它们的生长的话,很快就会以惊人的速度长下去。没过多久,我的头发就超过了肩膀,湿湿的打着结,乱作一团,我的胡子也蹭到了我的胸膛。无论是头发还是胡子都十分油腻,还散发着一股粪便的味道,因为我实在无法避免不被自己的排泄物弄脏。

虱子以及那些小到可以钻进这臭气熏天的牢房的虫子,在我的体毛里做了窝,尽情享用着我的血肉。身上的皮肤被我抓破,伤口又因无法避免接触污物而感染,疼得要命。我身体上很快就结满了痂,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培养皿,培养着无数品种的细菌。由于被禁闭在狭窄的空间里,包裹在无尽的黑暗中,我失去了平衡感,当我试图活动身体、伸展四肢,或者做一些简单的锻炼时,就会频频摔倒,要么撞在粗糙的墙壁上,要么跌倒在坚硬的地上,划破的口子和青肿的淤伤更加重了我的伤势。

我刚关进佩皮尼昂的时候,体重有两百一十磅。乏味单一的三餐里没有足够的营养和热量来支撑我,于是我的身体开始自我蚕食,肌肉和肌腱吞食着储存的脂肪和油脂组织以给我的心脏和循环系统提供燃料。没过几个星期,我就能用手指圈起我的上臂了。

承受这种苦难的不止我一个。我很快推断出,即便不是全部,佩皮尼昂监狱的大多数钢制牢门后面都关着一个不幸的囚犯。

牢房和牢房之间隔着厚厚的石墙,相邻的犯人间无法通话,但这些墙壁并不是隔音的。隐隐约约的叫喊和咒骂声,痛苦凄惨的尖叫声,还有压抑低沉的呻吟和哭泣声,几乎永不停息地沿着外面的走廊轻轻回荡,有时会突然止住,没到几分钟又再次开始。这些声音总是承载着绝望,弥漫在我阴湿囚室的外墙上,从墙壁和地面上渗透进来,就像一个被围困在这里出不去的报丧女妖发出的叹息和啜泣。还有些时候,这些声音变得狂躁和愤怒,让人以为是远处一只正在狩猎的狼的嗥叫,或是一只受伤的郊狼挑衅性的吠叫。

也有时候这些声音是我自己发出的,在孤寂中我经常自言自语,只是为了听到一个人类的声音。或者我俯身站在门前,朝外面的看守大喊大叫,要求把我放出去,或者起码把我当人对待,即使得不到尊重,但至少也得有最基本的尊严和照顾。我咒骂他们。我咒骂我自己。我大声叫嚷、胡言乱语、哭喊尖叫、高亢唱歌、狂笑咆哮、拿起水桶对着墙壁猛砸,粪便在箱子一样的囚室里泼洒得到处都是。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我毫不怀疑佩皮尼昂监狱的很多人都已经疯了,被这惨无人道的待遇逼得精神错乱。几个星期后,我就十分确定自己很快也会失去理智。我已经分辨不清什么是真实还是虚幻,开始产生幻觉。我会发觉自己回到了皇家花园酒店,身边围着可爱的“机组人员”,奢侈地享用着大龙虾和烤牛肉,或者怀抱着莫妮克,漫步在布拉瓦海岸的金色沙滩上。然后我又突然恢复理智,发现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才是现实,我在自己的排泄物中疯狂打滚,诅咒让我在佩皮尼昂服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