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冰激凌店的厨房里

古斯配的金发、牙齿,迈出的第一步,宛如记忆筛子上的金子。我还记得当我从伊斯坦布尔国际诗歌节回来时,古斯配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词:“妈妈。”在这之前,他还念不出完整的词,只会支支吾吾。索菲亚可骄傲了,让古斯配不停地叫妈妈。

我试着教他用意大利语说叔叔—zio,可是z这个字母对他来说太难了,整天叫我io,在意大利语里是“我”的意思。只要我走进店里,古斯配就会兴奋地叫起来:“io!”索菲亚听了,每次都会笑,用十指指着古斯配的胸,一边说“io”,一边又指向我,说:“zio”。哎,太复杂了。

对于古斯配说的第一个词,卢卡什么也不记得了。到了夏天,古斯配一岁大了,也能走路了,就是还走不大稳。不是撞到椅子上,就是被自己的腿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我们全都跟在他后面,好接住他。有的客人也时常站起来,保护这个跌跌撞撞的小家伙。

“他这是要逃跑,”坐在店外面的一个顾客时常说,“看,又来了。”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说:“他这就已经开始烦冰激凌店了。”

“不,不是的,”父亲说,“他这是在练习呢,明年就能端盘子了。”

这场景卢卡也记不起来了。要是问起来,他就说:“我在厨房里做冰激凌呢。”一说到古斯配,这就是他一贯的回答。只有一连几天下雨,冰激凌的销量下降,他才有时间去关注他的儿子。然而雨天里的冰激凌商人是不幸的。

“爸爸”是古斯配说出的第六或是第七个词。

“你连他吃的第一个冰激凌也不记得了吗?”

“是我亲手喂的,”卢卡说,“他觉得太冷了,大哭起来。”

我当时不在现场,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卢卡做了香草冰激凌,拿着冰激凌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古斯配坐在婴儿车里很无聊,可是索菲亚要工作没法陪他玩。那时候古斯配十个月大,有时睡上一个小时就够了。卢卡拿着一把勺子,送到了古斯配面前。

“这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香草冰激凌,而且还是你老爸做的。”

古斯配张开了嘴,两只小牙齿露了出来,都长在下面一排。卢卡把勺子塞进了古斯配嘴里,小嘴巴闭上了。低温会麻痹味蕾,淡化一切味道。一秒钟后,才能尝到甜味,宛如一阵越滚越大的波浪。可是一秒钟对古斯配来说还是太久了。跟所有第一次吃冰激凌的人一样,古斯配闭上了眼睛,突然流下眼泪,大哭起来,就像有人弄疼了他似的,而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麻痹味蕾的香草冰激凌从嘴里喷溅出来。

“我也不爱吃,”这时父亲端着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说,“不过那些买冰激凌的人才是最可恶的,没耐心,又懒,还总爱大声嚷嚷。往椅子里一座,挠着大肚子,随便放屁,还要求冰激凌三秒钟内就上桌。”

“爸爸,”母亲大声说道,“你就不能不把那些消极的念头灌输给你孙子吗?”

“安妮塔,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父亲把脸凑到古斯配面前,说,“你奶奶可不是个省事人儿,你还记得我给你买的那把十字螺丝刀吗?她死活就是不同意。”

古斯配没听见爷爷说的话,还在一个劲儿地哭。一直到下个季度,他才敢再去尝一口冰激凌。当冰激凌在嘴巴里融化后,古斯配享受着那重新回到味蕾的味道和那股席卷全身的香甜。“还要一口,”他大叫起来,“还要!”这些词毫不费力地就说了出来。

“那么漂亮的一个工具,”父亲还在嘟囔,“你奶奶呢?一把就抢了过去。”

一天早晨,父亲和古斯配去散步,推着婴儿车走进了钉子蓝店里。跟爷爷一样,古斯配瞪大双眼看着四周,两人在一个气锤前站了好久。

“这个,”小古斯配说,“这个,这个。”

“这个,”老古斯配说,“这个漂亮吧,嗯?”

最后父亲还是给古斯配买了一把螺丝刀,很小,就算一般螺丝刀够不着的地方也能用。母亲知道了,让父亲立刻把螺丝刀退回去。

“你知道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有多危险吗?”母亲说,“哪是给小孩子的玩具?”

“没错,”父亲说,“不是玩具,是一把十字螺丝刀。”

“古斯配能拿它来做什么呢?”

“他觉得螺丝刀很漂亮。”

“他觉得什么都漂亮!你是不是还要去给他买辆赛车啊?”

“不,当然不了。”

“你现在就把螺丝刀退回去。”

“不。”

“退回去。”

“不。”

“那我去退。”

“好了,好了,我算是明白了。我们就是不可以好好享受生活,年轻的时候不可以,年纪大了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