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开头,就有结尾

度过了两个寒冷的冬天和一个充满蝉鸣、蓝天、圣约翰草、苜蓿和亚罗的夏天,古斯配又回来了。卡多雷的时间过得很慢,四季过去了又回来。大树被砍倒了,奶牛生出了小牛,男孩都变成了男人。玛利亚·格拉兹亚知道人们都在看她,只要有人在街上跟她说话,她就加快脚步。她把自己藏在卧室或者森林里,回到那些曾经和古斯配一起去过的地方。她要把那些地方一个个找回来,阳光透过树缝洒下来的地方,和古斯配一起捡松果的地方,两人一起摘蒲公英的草场,还有一起躺过的草地,玛利亚躺在地上,仿佛一个巨大的时钟。只有安特劳山没敢去。

古斯配已经走了一年了,没人明白他的选择,他的母亲坐在他的房间里等了好几天。房间的窗户打开着,好让古斯配爬进来。他是一大早在一片漆黑中出发的,连一张字条也没留下,也没跟弟弟妹妹说什么。玛利亚本可以解开谜底,却不敢告诉古斯配的母亲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晚上她向他诉说衷情,求他跟自己生个孩子。她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有时候负罪感来袭,也有些天简直不敢相信古斯配是因为她才离开的。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把自己的身体给他看,想要把那白白的胸和琥珀色的乳头交给他。

没人知道古斯配在哪里,消失的前几天全村的人都行动起来:钉子匠、锁匠、安里寇、他的父亲。父亲但凡出门在外,就总爱吹口哨,而现在却默默地在大自然里穿梭。人们在大山里走了好久,站在安特劳山的冰川上,都以为他在采雪的时候摔下山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秋天到了,当糖炒栗子的香味传遍维也纳的大街小巷,木匠把锅子支在人民公园的转角时,也没忘了找古斯配。有一次布鲁诺以为街对面的那个人是古斯配,可当他喊出古斯配的名字时,才知道认错了人。那个男孩跟古斯配一样,肩膀强壮结实,头发黝黑,却长着另一张脸,一张细腻无忧的脸。

尽管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玛利亚还是相信古斯配会回来。她敢肯定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想着她。她要等他回来,就这样,一个夏天过去了。农民把草捆了起来,水果都煮成了果酱,装进了瓶子里。冰雹如核桃般从空中落下来,村子的上空雷声轰轰。

“你还要等多久?”玛利亚的母亲问。

玛利亚没有说话,看着外面,看着那些乌云。

“你想一辈子都一个人过吗?”

玛利亚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两天前玛利亚的母亲看见女儿从树林里走出来。只见她抓着裙摆,看着捡回来的松果。

“玛利亚,”母亲说,“我问你话呢,你要一辈子都这么等下去吗?”

“不。”

“那你就得看看周围,不要总盯着地面。”说完便看着女儿,她比另外几个女儿都漂亮,是村里最美的女孩。看着玛利亚嘴角的悲伤,朦胧的眼神,作为母亲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说:“他不会回来了,你必须忘了他,重新找个人,一个不会突然消失的男人,一个早晨起来后就去干活的男人。听见了吗?他不会回来了!”

玛利亚并没有听母亲的话,那些句子她全都听见了,却没有让它们进入内心深处。她知道有一天他会来敲门,就跟过去一样。她仿佛看见他回到了村子里,衣服很脏,鞋子都磨坏了,终于从远方回来了。这是一场梦,却清晰得如同现实一般。

她的心并不小,然而就跟雪莱诗里写的一样,只容得下一个爱人。那颗心无比强壮、坚决。

后来,夏天也过去了,她还在等。那年的秋天很温和,经常下雨。乌云聚拢在山间,雨一下就是五天。大街被冲洗干净,河里的水跟生了锈似的,成了棕色的。再后来,第二个冬天来临了,比第一个冬天还冷。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度,风刮在脸上就跟镰刀似的。不用出门的人都待在家里,围在火炉旁。为了能点火,大树被砍倒了,劈成了柴火,大伙儿在夏天里早就做好了准备。直到一月才开始下雪,不过很多人早就知道了,大雪就挂在空中,都能嗅到下雪的味道。只用了一个小时,草地就变成了白色的。到了晚上屋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第二天早晨,小孩们走出家门,在雪地里奔跑起来,一个个小脸蛋红彤彤的。太阳带来了光明和温暖,天空湛蓝。人们把家门口的雪都铲掉了,在公牛的帮助下,街上的雪也清扫干净了,一团团白雾从公牛湿湿的鼻孔里飘出来。只有玛利亚没有出来,待在房间里,用被子蒙着脑袋,掩盖外面欢乐的笑声。

这个童年里如向日葵一般跟着太阳旋转、把蒲公英的汁水抹在手臂上的女孩;这个女孩在某个夏天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只要微微张开小嘴,看着街上的男孩,他们就会屏住呼吸。而此刻,这个女孩却躺在床上,不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