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毛般的呼吸

五月一个寒冷的早晨,我的儿子来到了人世。索菲亚和卢卡去医院的路上下着雨,两人又着急又紧张,一个装着宝宝衣服的小箱子放在后座上。夜里,街上很安静,红绿灯眨着眼睛。那几个小时里,卢卡一直站在索菲亚身后,紧紧握着她的手。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体验过这般亲密感。在婚礼上没有,床上也没有。他摸着索菲亚的脑门,给她加油。当宫缩持续来袭时,天上的云朵散开了,飘向了北方。太阳照在河面上,天空透着浅蓝色,载满集装箱的大船开向了大海。古斯配·塔拉米尼,一副皱巴巴、湿答答的模样,降临在护士的手臂里,五斤重。他闭着眼睛,嘴唇光亮,头上几乎没什么头发。小鸟在茂盛的大树间唱起歌来。

当时我在巴塞罗那,夜里天气晴朗,早上很暖和,到处充满了生机。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吧台前喝咖啡,宽阔的大道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铁里很闷。我晚上才收到从鹿特丹发来的消息,白天一直在听诗人和声音艺术家的表演。他们一起来到巴塞罗那国际诗歌节,用字词和声调做实验。一位法国诗人在沙丘发出的声音的伴奏下朗诵诗歌;另一个诗人发音不清,看来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加泰罗尼亚酒店的前台小姐在递给我房门钥匙的同时,也递给了我一张折叠好的纸,上面写着鹿特丹冰激凌店的电话号码,看来索菲亚生了。是个小男孩,早在今年冰激凌店开门的第一天她就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我了。

“过来一下,我有事情告诉你。”索菲亚说。

我站在柜台前,她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挖冰激凌的勺子。

我们俩弯下腰,身体悬在今年的第一批冰激凌上面。只听她轻声说:“是个男孩。”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该说些什么。

“我们要有个儿子啦。”她又说。

我看着索菲亚,她的脸胖了一点,眉毛粗了一点。蓝色的围裙并没能遮挡住那个大肚子,还有就是她的胸也变大了。

“可别告诉别人哦,”她说,“爸爸妈妈都还不知道呢。”说完就又站直了身子。

“你高兴吗?”

“嗯,很高兴。”

只见她满面红光,好像刚听说这个消息,就跑来第一个告诉我似的。在她的身体里孕育着一个小男孩,一个有手有脚、有指甲有头发的、蜷缩着的小生命,而这个小生命就是我和我弟弟的儿子。

“我猜他在睡觉。”索菲亚说,声音仍然很低,“要是醒着,就能摸到他在动。”

几天后索菲亚让我摸她的肚子。当时我站在世界诗歌节的办公楼前,手里拿着钥匙,她从街对面跑了过来。还是早晨,店还没开门。索菲亚还没穿上围裙,看起来就跟什么也没穿似的。丰满的身体裹在衣服里,臀部、屁股、胸,还有那个大肚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抓起我的手,放在了那紧绷的T恤上。

“感觉到了吗?”

我没有立刻就感觉到。过了几秒钟,便清楚地感觉到手掌心微微动了一下。

索菲亚把手放到了我的手旁边,我感觉到了她手指的触碰,也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体验吧。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在运动。有云朵、树上的叶子、城西运河路上的电车、汽车、骑车的学生,还有屠夫们唰唰的挥刀声,把火腿切成了薄片。

卢卡走了出来,我把手抽了回去,很自然,仿佛条件反射。

“早上好啊,叔叔。”卢卡说。

没错,这是我的角色、我的职责。

“卓凡尼摸到他动了。”索菲亚说。

“应该是他的小手,”卢卡笑着说,“在梦里做冰激凌呢。”

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的机会。秋天里我经常出差,紧接着冬天就来了,全家人都回到了维纳斯,而我待在鹿特丹。

索菲亚回到了店里,准备开工。

“是个男孩。”我对卢卡说。

“是啊,真是太棒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吗?孩子还健康吗?”

“医生说长得不错。”

“那就好。”

“你怎么样?”

我没有直接回答,卢卡还从来没问过我的好坏。

“很忙。”我说。

卢卡没说话。

“要读好多东西。”我说。

“会在鹿特丹待上一阵子吗?”

“过两个星期去苏格兰。”

也许我们就不该见面,毕竟我睡过他的老婆。

“你会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卢卡问。

“这我还从来没想过。”

“那你觉得什么名字好听?”

“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呢。”

“你总能想到一两个名字吧?”

我想了想。

“奥赛罗。”

“奥赛罗?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名字?肯定是个诗人。”

“不是的,是莎士比亚的一部作品,一场悲剧,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想让索菲亚和卢卡的儿子跟一个杀死了老婆,之后又终结了自己的生命的人拉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