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婚礼和父亲那会唱歌的鸟儿(第2/8页)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向教堂,鞋跟敲打着砂石。母亲面带微笑,一会儿看看卢卡,一会儿又看看我,幸福极了,虽说婚礼还没正式开始。

圣马可教堂外面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一个个都打扮得漂亮极了。男人们打着领带,有的还戴着帽子。他们的妻子闻起来香香的,裙子比平日里的短一些,看起来比实际年轻一些。冰激凌商人们互相握手,聊上几句,每个人嘴巴里都吐着白色的雾气。这时教堂的钟声响了,人们都走进了教堂里。

我坐在第一排,旁边是我的父母和索菲亚的母亲,她也是证婚人,穿着一件皮草披肩,不过并没有起到什么遮盖作用,她是教堂里唯一一个裸露着肩膀和手臂的。那条深蓝色的裙子刚好遮住膝盖。

管风琴师开始演奏,大伙儿几乎同时转过头,索菲亚挽着父亲走向前来。她穿着白色的婚纱,裙子很长,胸部闪闪发光,宛如珍珠。一头金发被编成了辫子,绕在头上,仿佛一个金色的皇冠。她迈过教堂光滑的地砖,那么美丽,那么自信,一路走来,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当她走向卢卡时,卢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教堂里坐满了人,还有人站在最后面。当两人互相承诺时,教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牧师穿着肩膀上镶着金线和紫色装饰的长袍,看着新娘新郎,叫他们站起来,握住彼此的手。接着便开始念那些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词句,卢卡和索菲亚得跟着他重复。

我是见证人,我看,我听,会永远记住这一幕,然而内心却有一种想离开这里的念头。我不想坐在这个教堂的这张木头椅子上,想回到印度,回到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飞机晚点了,旅客们在等待一架天蓝色的飞机。广播里开始用英语念乘客的名字,又有一群旅客到达了目的地。

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掌声响起,母亲哭了,索菲亚的母亲用手帕去擦拭眼角的泪花。新人转过身,看着教堂里的宾客。卢卡看着父母,我看着索菲亚,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和那身圣洁的裙子上。现在我才发现索菲亚变了,从一个伸舌头接雪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刻我仿佛抱住了她。

教堂外面孩子们捧着米粒,撒向新郎新娘。索菲亚低下头,闭上眼睛。卢卡转过身,看着索菲亚,两人在一片白雨中亲吻。我也捧着米粒泼撒起来,这时记忆又回到了打雪仗的那天。就在那一天,我倒下了。

卢卡和索菲亚坐进了从贝鲁诺那里租来的阿尔法·罗密欧,这辆车曾经把无数对新人送入了新婚生活。司机戴着一顶帽子,身上有香烟的味道,指甲泛黄,不过那辆老爷车上却没有一丝刮痕。我仍然站在教堂前,看着汽车开远,仿佛小岛上一个溺水的人看着远处的一艘轮船。

触摸无须靠得很近,即使遥远也无妨。这是印地诗人曼哥拉·达布来尔的声音,是我在新德里听到的,现在这声音跨越大海,来到了我的耳边。宛如长长的草叶蔓延开来,触到月光似的抚摸。

父亲母亲走向汽车,其他人跟在后面,就跟星期天一样,街上出现了一队人,大家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走在狭窄的路沿上。

“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啦。”有人说。一只有力的大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大拇指上长着厚厚的老茧。

来年春天,我们又见面了。我以为会看到一个大肚子,然而索菲亚还是那么苗条,站在柜台后面,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嗨,哥哥。”她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我很想亲你一下,可是我太矮了,从柜台后面够不着。”

“给我泡一杯意式浓缩,也能让我高兴起来。”

我走到一张小桌子前,坐了下来,听咖啡机的声音,数咖啡流到杯子里的时间。二十六秒,一秒不多,咖啡机如马达一般轰鸣着。

“都下了一整个上午的雨了,”索菲亚端着一个托盘,向我走来,说,“下午会暖和一点,不过还是会下雨。”

“欢迎来到荷兰。”

“这个星期一直是多云的天气,风也会越刮越厉害。”

我差点以为是母亲在说话。

索菲亚告诉我,店已经开了一个星期。这可是个不好的开头,卖的咖啡比冰激凌还多。

父亲和母亲去买东西了。卢卡在厨房里,我透过那扇小窗户看见了他,也许他也看见了我。

我又仔细看了看索菲亚的肚子,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她的脸也一样,什么变化也没有。

从前碰上下雨天,我们就会做甜筒。后来甜筒被装在箱子里送到店里来,我们就有时间来数雨滴了。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读诗的,读海曼送的,或者是从隔壁书店里买来的诗集。那家书店的橱窗很高,一只黄色的猫高傲地在装满书的书橱前走来走去。书店的女主人是个金发美女,自己也写了几本书,不过从来都没出版过。她的店跟冰激凌店的情况刚好相反:每到阴冷的雨天生意就很好,大热天里就没人来光顾了。不过她想到了一个对策。一到夏天,她就会穿上薄薄的衬衫,衬衫的领子开得很低。给书包装的时候,有的人就会不停地盯着那里看。有一次她问一个顾客:“这两本也要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