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婚礼和父亲那会唱歌的鸟儿

举行婚礼的那天,维纳斯天气很好。一大早太阳从山间升起,染红了一片天。草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落叶松的松针也被白雪覆盖住了,不过路上没有积雪。父亲在多比亚科的火车站等我,之前我在新德里,和拉尔森一起参加一个诗歌节,大多数时间都坐在大巴里。在新德里的不同舞台上,诗人们纷纷朗诵自己的作品,观众却少得可怜。拉尔森跟我解释,诗歌节的目的是让诗人们碰个面,一起诠释他们的作品。他说:“观众是次要的。”我的房间对面是唐诺特广场,夜里,一只老鼠试图通过空调寻找出去的通道,弄得我整夜没合眼。

父亲看上去气色很好,一副很放松很愉快的样子,一个典型的冬天里的冰激凌商人。

“一路还顺利吧?”车子驶出多比亚科时,父亲问。他是开着白色的路虎来接我的,一踩油门,马达便轰轰作响,父亲非常喜欢这个声音。因为要开山路,父亲特意买了这辆四轮驱动吉普车。远程的话,比如每年来回开鹿特丹,就用那辆绿色的奔驰,开起来几乎不出声。

“还好,就是远。”我说。我从新德里飞到了罗马,坐夜车去了维罗纳,接着继续前往博尔扎诺和福尔泰扎,感觉身体的一部分还在旅途中,还没到达维纳斯。

“给,”父亲说,“这是妈妈给你做的薄饼。”

我打开锡纸,吃了一口,吃到了火腿和奶酪。要是热的就更好了,不过对一个饥饿的人来说温度已经无所谓了,两三口的工夫饼就没了。

“卢卡很紧张。”父亲说,“我结婚的时候好像没这么恐怖嘛。连袖口的纽扣就得你母亲帮忙扣。”父亲笑了起来,一脚油门,又说,“他可能是怕索菲亚不答应!”

马达像一头熊似的吼叫着,我们在白色的冬景中飞驰。每到急转弯,我就紧紧抓住窗户上面的把手。有时候困得闭上了眼睛,结果一头撞在车门上,又给吓醒了。

到了柯蒂娜丹佩佐的主干道上,父亲又开始说话了:“不知道教堂里会不会坐满人。华伦迪诺和安娜结婚的时候,教堂里就坐满了人,整个村子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那是父亲哥哥的儿子的婚礼,其实父亲自己也挺紧张的。

“我想喝点东西,”快到维纳斯的时候,父亲说,“可是我跟你母亲保证过了,接了你就直接回家。她担心我们迟到。”经过一个酒吧时,父亲还是松开了油门。

“不行,爸爸,”我说,“我们不能迟到。”

“还有时间。”

“不行。”

“就喝一杯,”他说,“一杯金色的透明的啤酒。”

“爸爸!”

“跟他妈一个样。”父亲一边嘟囔,一边踩下了油门,“我那金色的小美人儿啊,就这么走了。”

每到冬天,父亲一早就要喝一杯啤酒,几乎所有的冰激凌商人都有这个习惯,只是大多数都控制不住尺度。退休后,鼻子就越来越红。冬天里没什么事好做,整条街宛如死了一般。

我们经过索菲亚父母家的那座大房子,每个屋子里都亮着灯。她的父亲坐在客厅里,我没看见他的妻子和女儿,可能待在屋子后面的浴室里。我想着索菲亚那头金色的长发,那头我从来没梳过的头发。

一股烟从我们家的烟囱里冒出来,那片灰色溶解在早晨冷冷的空气里。父亲把路虎停在了奔驰旁边,车库前还有一辆水泥转筒车。父亲骄傲地说:“是我刚买的。”

“你不是已经有一辆水泥转筒车吗?”

“跟这个可不一样,这个容量大,还是橙色的。”

他是不会用这个转筒做出水泥或者混凝土来了,至少这辈子不会。

母亲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说天气这么好,她真是太高兴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快来,”她说,“快去洗洗,把衣服换了,我们去教堂接着聊。”

卢卡刚从浴室里出来,穿着一件崭新的西装,把头发全都梳到后面,亮得跟乌木似的。我们经过彼此身边,过道很窄,都得微微侧身,背贴着墙,肚子和鼻子之间几乎没剩下什么距离。我看见了他的眼袋,也许他也看见了我的。

“大日子啊。”我说。

“是啊。”

“你看起来真帅。”

“一会见。”

他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过道里。我是他的哥哥,是他婚礼的见证人。他只跟我说了三个字,一年中就只有这三个字,三个毫无意义的字,跟“啊”或“哦”没什么区别。

浴室里全是弟弟的味道,他身体的味道,他的卧室和鹿特丹的阁楼里也是这种味道。他每天早晨掀开被子,那股暖流便扩散开来,钻进我的鼻子。有时我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我洗了把脸,穿上那件我足足背了一万公里的西装。西装有些褶皱,裤子上的折痕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