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兜售的艺术(第3/5页)

天才匍匐于专制之下,艺术则谄媚于本地祭仪的排场。时间流逝,真正好的艺术会与差劲的形而上学分家。可是,我们能否不学事后诸葛,而是在这种分离发生前就学会把两者区别开来呢?这是一个问题。

在商业宣传中,我们很容易理解其夸张、诱人的象征原则。每一个宣传家都有自己的艺术部门,始终努力美化广告牌,或者采用显目的海报,或者在杂志内页插入的广告中布满漂亮活泼的图画、相片。广告之中无艺术杰作,因为杰作召唤的是少量的受众,而商业宣传家极力捕获密集人群的注意力,对于他来说,理想的广告乃是适度与优异的结合,无需太好,但求足够显目,这样的“艺术”期待与它所要象征性描述的商品本身完全匹配。

另一种夸张、诱人的象征方式是商业歌曲,这是最近才出现的。不过,神学上祷告时的歌声,即圣歌与赞美诗,早在宗教诞生时就一并出现了;军歌、进行曲,则与战争同步出现;爱国歌曲(国歌的前身)——毋庸置疑专门用来提升群体凝聚力,强调“我们”与“他者”的区别——早在旧石器时代就由一群一群游荡的猎人和食物采集者们唱响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音乐本身即具有内在的吸引力。此外,动听的歌曲易于在听者的思想中生根,一段旋律很有可能回响于人的一生。假设现在有一段枯燥无味的陈述或价值判断,单单放在这里,无人会注意。可是,将这段话配上一段朗朗上口、易于记住的旋律呢?立刻,这段话就显出了魔力。而且,只要旋律响起,或自然而然想起了这段旋律,那么话语就自动开始重复。看来俄耳甫斯[7]与巴甫洛夫[8]已然结盟了——音乐魔力与条件反射相互配合。

对商业宣传家和他在政治、宗教领域里的同行们来说,音乐还有另一个优势。一个正常理性的人,要写、要说或听他人说些胡言乱语的东西,未免自觉惭愧;但这些胡言乱语倘若谱成歌曲,让一个理性的人去唱、去听,他将满怀愉悦,甚至获得知识的自信。如此一来,我们又怎能将听歌、唱歌时感到的愉悦,与这动听之歌所掩盖的宣传意图明确区分呢?这也是一个问题。

多亏义务教育和轮转印刷机,宣传家们多年来已经能够将其意图传递给任一文明国度里几乎任何一个成年人。今天,又多亏了广播与电视,宣传家们欣然发现,他们甚至可以向未上过学的成年人和未开蒙的小孩传递信息呢。

正如所预料的,孩童极易受宣传的影响,因为他们对世界及其运行模式一无所知,也就毫无防备。他们还不知批评为何物。年纪最小的甚至还不懂得理性,年纪较大的则涉世不深,因此即使初知理性,也不能很好地运用。在欧洲,过去人们常开玩笑说,应征入伍就是去当“炮灰”,而现在,他们小小年纪的弟弟妹妹们则成了“广播粉”、“电视粉”。在我的童年时代,家人教我们唱童谣,在虔诚的家庭里,则唱赞美诗。而到了今天,小家伙们则哼哼着商业歌曲。

下面的一些商业歌曲还算是较好的呢。“莱茵黄金[9]是我的好啤酒,好啊好干啤。”或者“嘿呀嘀叨嘀叨,猫和小提琴好。”

可是这些呢?“与我同在吧。”或“用上白速得,牙渍哪去了?”鬼知道!

“我不是说要怂恿小孩看了电视广告之后就缠着父母买这买那,可是,我又不能睁眼说瞎话:这事可是天天发生呢。”某一电视明星写道,他为一个青少年节目工作——这样的节目现在有很多。他又补充说:“小孩子们就是一卷活灵活现的磁带,把我们每天所灌输的东西说给别人听。”总有一天,这些电视广告的活灵活现的磁带,会长大,赚钱,购买工业产品。“想想看,”克莱德·米勒[10]兴高采烈地说,“如果你能驯化一百万甚至一千万的小孩,他们长大成人后,将会条件反射式地购买你的产品,就像训练士兵前进,一旦听到‘起步走’,他们就像扣动扳机一样行动。想想看!这得给你的公司增加多少利润!”

是的,仅仅想一想都要欣喜若狂!

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忘了,独裁者们和未来的独裁者们也一直在思考这种事情,已经有很多年了。而成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也不得不购买当地暴君的意识形态的产品,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他们一听到在其思想中生根的触发词,同样就像扣动扳机一样,按标准行为来行事。暴君的宣传喉舌们成功了。

人数越多,自治能力越差。选区越是庞大,单个人的投票价值也就越小。如果这单个人只是几百万人中的一员,他会自觉渺小,无足轻重。他投票选出的那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在权力金字塔的顶峰,跟他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