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第2/8页)

总统轻轻地说:“该死,该死,该死。”他穿过房间,停下脚步从椅子边上拿起放在那里的靴子,向对面房门走去。他又停下脚步,出于三个星期以来时刻等待命数降临的习惯,有点过于小心和过于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虽然门外只有他的妻子在床上平静地安睡着。他又穿过这间屋子,手里拿着他的靴子,停了下来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放在新法兰西共和国赠给某位前任的那套梳妆用具中间,踮着脚走进前室,那里一个穿着长外套的人抬起头,接着站了起来,他也只穿着长袜。“没有敌情?”总统低声说。

“没有,将军。”

“好。你……”那人又拿出一件简朴的长外套。“好,好极了。”总统说。那人还没有让开身子,他已经把外套披在身上。“还有……”这一次那人已经预料到了;总统把帽子戴得很低,遮住脸。他们踮着脚,手里拿着靴子离开了这间屋子。

后楼梯那里很冷;他们穿着袜子的脚趾走路时都缩了起来。他们轻轻地走下楼,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穿上靴子。

外面还在下雪;在跟雪一样颜色的天空下,跟雪一样颜色的地面上,雪花似乎在黑糊糊的马厩门口突然安静而又猛烈地显了出来。矮树丛和灌木丛一个个都像白色的气球,那黑色的边缘,轻飘飘地,没有动静地,向下延伸到白色的大地。在这些树丛中,相当有规律地分布着一些帐篷形的小丘,脊背那里升起一小股烟,进入那没有风在吹动的雪花中,仿佛雪花本身处在一种宁静的燃烧状态之中。总统阴郁地看了一眼这一切。“走吧。”他说。另外那个人低着头,把外套紧紧地裹在脸上,疾走几步,钻进了马厩。灭亡两字应用到一个党和国家的士兵将领身上的那一天真该灭亡,但总统紧跟在他身后,挨得太近了,两人的呼吸成了一股热气。逃跑两字应用到一个党和国家的士兵将领身上的那一天也真该灭亡,但他们几乎还没有进入马厩就已经出来了,已经骑在马上小跑起来,跑出草地,经过被雪盖起来的帐篷,向着那大门跑过去,大门通向那条大道,现在尚在雏形但今后将成为的一座舞台,每四年检阅一次年轻国家那充满渴望的人的骄傲而又精心盛装的、令疲惫的世界赞美、嫉妒而又吃惊的家产。然而,此时的大门却被更为当前而不是预言中光辉的未来所占领。

“小心。”另外那个人说着勒住了马。他们在大门里面勒住了马——总统拉起外套遮住了脸——让那群人进门:那些矮矮的、宽肩膀的、皮肤黑黝黝的人在雪地里显得黑压压的,那海狸帽子,那正式的西服,结实的腿从臀部到脚腕子都裹在羊毛衬裤里。他们中间走着三匹马,马背上捆着六只宰好的鹿。他们进来了又走了过去,没有理会两个骑马的人。

“该死,该死,该死,”总统说,然后大声一点,“你们打猎收获不少啊。”

其中的一个人短暂地瞥了他一眼。他边走边客气、轻快而平淡地说,“马马虎虎。”

马又走动起来。“我没看见有枪。”另外那个人说。

“对,是没有,”总统阴沉地说,“这件事,我也得调查一下。我下过严格的命令……”他烦躁地说,“该死,该死。他们去打猎的时候也带着他们的长裤?您知道不知道?”

国务卿在用早饭,尽管他没在吃。他穿着晨袍,没有刮胡子,坐在没吃过的早饭中间;他读着放在他面前空盘子上的报纸,神情苦恼。壁炉前有两个人——一个是外套上还有没融化的雪的骑手,坐在一把木靠椅上,另外一个人站着,显然是国务卿的秘书。总统和他的伙伴进来时骑手站了起来。“坐下,坐下。”总统说。他走近桌子,脱下外套,那秘书上前接了过来。“给我们吃点早饭。”总统说。他坐了下来;国务卿亲自给他拿东西。“现在又出什么事了?”总统说。

“你还问?”国务卿说。他又拿起文件,怒气冲冲地瞪着它,“这一次是宾夕法尼亚来的。”他拍了一下那文件。“马里兰、纽约,现在是宾夕法尼亚;显然,只有波特马克河的水温才能阻挡他们。”他说话的口气很粗鲁,很烦躁。“抱怨,抱怨,抱怨,这次是在盖底斯堡附近的一个农民。他的黑奴天黑以后在谷仓里点着灯笼挤牛奶——突然,那黑奴一定以为有一二百人,因为那农民数着有十一二个——从黑暗里跳了出来,戴着高礼帽,拿着刀子,腰以下没穿裤子。结果,灯笼踢翻后烧毁了一座谷仓和一厩的干草和一头牛;最后一次有人看见那身强力壮的黑奴时,他正以飞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向森林跑去,现在毫无疑问,他不是死于恐慌就是丧命于野兽之口。借方美利坚合众国政府:谷仓和干草,一百美元;那头牛,十五美元;黑奴,二百美元。他要求用金币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