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冰凉的玻璃板

那天晚上希洛特金娜是“清样通读人”。值班负责新一期报纸对她来说是折磨。娜杰日达爱交际,可编辑部到晚上就没有人。不得不把消息积累在自己心里,把新闻留到第二天。所以她感到无聊。在亚古博夫把新一期报纸签字付印后,大家都走了,编辑部里剩下了娜佳一个人。

车间在已签字的版面上最后做些校正,然后拉走版面去拓印纸型。现在已经不需要的版面(如果不发生非常事件)被运回来并且在次日清晨,当它们已经不可能用得着时,被拆版。纸型送到铅版车间。脏兮兮的铸版工在金属中浇铸出半圆的模板,于是写在脆弱的纸上的脆弱的话变成了金属般的语言。传送装置的抓钩把铅版送到轮印机车间。那里把铅版放入轮印机,调整好,把纸张塞进辊子之间,试着开动机器。油墨分布不匀。把机器停下来,取出铅版,在油墨分布模糊地方的下面垫上报纸碎片,重新把铅版放到原位并再次开动机器。然后开始处理第二道红色油墨的一致问题,以这种颜色标出的是口号或者要闻四周的边框。本来应该做美梦或消遣作乐的宝贵的夜晚时间白白地过去了。

希洛特金娜在空虚的期待中坐着。连打电话倾吐心声的人都没有。所有人早就睡觉了。她坐在主编桌子后宽大的沙发椅中。民主派马卡尔采夫认为,对“清样通读人”的这种信任可以增加员工的责任感。通向马卡尔采夫个人办公室以及他有单独出口的休息室的门自然是锁着的。左面是没有生气的选择器操纵台:无论摁下哪个部的按钮,尽管那里现在就会响起刺耳的铃声,但是那里没有人。钟摆慢慢地来回晃动。娜杰日达在办公室里变老,但是谁也不关心这事。

她开始把抽屉从桌子里拉出来。里面放着中央、市委、莫斯科市苏维埃的电话手册,上面写着“工作使用”的字样,好像世上会有看它们是为了个人享受的人似的。那里搁着许多国家旅游公司的印刷品和广告介绍,主编去过这些国家,于是娜杰日达不是特别感兴趣地翻了翻它们。然后就是会计处报纸资金支出报表的副本,中间夹杂着给主编的新年和苏军建军节贺卡,安娜·谢苗诺芙娜还没有扔掉它们。娜杰日达把这些东西摞成整整一摞放在了一边。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她从桌子里拿出来的一个厚厚的大信封上。她立刻决定,看看主编想和克格勃商量什么事情。她抽出了德·库斯汀男爵的手稿并随即开始读起它来,忘记了其他一切事情。她放下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点了。离轮转印刷机开机还剩一点时间。娜佳的思绪回到了伊弗列夫身上。她脸红了,想起了白天她干出了多少蠢事,并坚决地对自己说,这再也不会重演了。

“你发誓!”她对自己说。

“我发誓!”她回答自己道。

这时,充当马卡尔采夫办公室挡风门斗的两扇门打开了,然后伊弗列夫出现了。第一瞬间娜佳的瞳孔放大了,并且她再次感觉到,她的脸在变红。似乎,现在就是耶稣基督现身,希洛特金娜也不会那么惊奇。但是今天伊弗列夫对她的意义超过了基督。基督对她来说是无形的,而她已经属于伊弗列夫了,虽说什么事也没有过。

当娜佳想出了应付的办法时,维切斯拉夫还抓着门把手。只有女人才有这种机智:把出乎意料的情形变成寻常的,甚至好像是她事先就清楚的情形。

“您找谁?”她沉着地问道,只有她的眼睛在台灯下顽皮地闪了闪。“我没有叫您来。您有什么问题?”

他自己来了,她终于有机会装出一副样子:她根本不需要他,她对他完全没有兴趣。真了不起!几个小时前,她应该既是女人,也是男人,战胜自己和他,害羞地争取……而现在他站着,仔细地看着她,甚至好像还紧张。

“我打搅您了吗?”

她没有回答。眨了眨眼睛,看看这是不是梦。

“您累了,想睡觉?”

原来他很愚蠢。她根本不是因此闭上眼睛的!

“唔!……”她伸了个懒腰呼噜了一声。“您来见我到底为了什么问题?”

“为了个人问题,”他解释道,“可以吗?”

维切斯拉夫走到了她跟前,弯下了身子并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搁在马卡尔采夫桌子冰凉的玻璃板上的手上。她感到了他手的压迫并瞬间变得顺从,就像白天在他的房间一样。所有此前的打算都消失了,心开始跳得更快了。她等待着。他放开她的一只手,用指头按了一下台灯的按钮。变得更暗了。窗外散射的光线照了进来,使娜佳的脸形在略微发黄的昏暗中显得不尖锐。他抓住手指把她拉向自己身边。希洛特金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轻盈地绕着桌子飘然而过,仿佛被无名的舞蹈引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