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4/25页)

澡塘里的玩闹、吼叫、打斗和惊心动魄的经历,小男孩已经开始觉得是简单而平常的嬉戏了,他甚至开口笑了笑,如获重释地长吁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屈辱和不满意全都吐了出来。

他现在张着嘴呼吸空气,像是吮着甜丝丝的水果糖。小男孩觉得在这种清新和凉爽中饱含着各种气味,它们在菜园的上方缭绕,就如同是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上回转:这是生长着的菜蔬清香,是花粉的芳馨,是潮湿土地散发的气息,潮湿的土地上弥漫着许多草籽,还有从野蒿丛里飘溢出来的阵阵诱人的蜂蜜的甜香。

在另一家菜园的角落里,发出一声生硬不自然的牛叫,这是小牛犊在澡塘里发出的哞哞叫声。人们用指甲给它搔痒,用鬃毛刷子给它刷背。不知是谁使劲地带上了门,澡塘的门吱吱地响了响,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逃跑者可怜巴巴的说话声消失了,这声音是那样的孤单,没有一点儿回响。这就是周末!备受折磨的孩子们在一个个农村的澡塘里号叫和呻吟。这些小心肝儿,今天到底挨了多少下敲打,大概这一周里也消受不了。

小男孩高兴地提了提裤子——他的这一切经历都已成过去了。他从菜畦里抠出了一根胡萝卜。正如谜语中所说,这种蔬菜是“大姑娘坐在黑屋子里,长辫子露在大街上”,可是现在“姑娘”还没有长成,本来不让把它揪下来。但是现在谁也看不见。他把胡萝卜在裤子上擦了擦,咬了两口,把剩下来的胡萝卜和缨子绕在一起,一甩手扔到了黑暗中。

这真是一种享受!

要知道,就是在刚才,在几分钟以前,几乎就到了世界末日。他所处的境地可谓狼狈之极,既喘不出气来,也喊不出声音来。一位大婶把他往炉子的石板上推,另一位大婶往大木盆里倒水,三个臀部肥大的泼姑娘扒他的衣服,把他往木盆里塞,用石头一样硬的肥皂头往他身上各处涂抹。裤子还没有完全脱下来,他还没有思想准备,已经开始给他沐浴了。东躲也好,西躲也好,最主要的是要紧闭起双眼。可是不论他怎样闭住眼睛,肥皂还是钻到睫毛里,弄得他龇牙咧嘴,很不好受。因为肥皂是由臭味难闻的动物内脏熬成的,还加上一些白色粉末和其他原料,总之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据说,往熬肥皂的大锅里要投放明矾,还要扔死狗,甚至好像还扔死孩子呢……

小男孩使劲挣扎,几双有力的手又掐又抓,擦来捏去。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了。他大声地吼叫着,整个澡塘、整个菜园,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听得到他的喊声;他想逃掉,但是绊到了木盆上,摔倒了,碰痛了。两位大婶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干瘪的奶头碰着他的鼻子、脸颊、嘴巴。她们把小男孩推来搡去,给他搔痒,搔得好痛呢!小男孩讨厌大奶头更甚于讨厌肥皂。他啐着唾沫,躲来躲去,可是总也躲不过这几只奶头——在澡塘里妇女比男人要占更多的空间。小男孩求救无门,感到孤立无援,便大声哭了起来,希望这场刑罚终于能够停止。到后来,把他推到了蒸浴床的小台阶上,用件东西来抽打他。用什么呢?妇女们有一套顺口溜编成的谜语。是这样说的:田野里斜坡上,有那么一个土坯房,土坯房里有个石头床,有那么一个少年郎,坐在床上打响指,他专门抽打所有的人,抽得人人直冒汗,别看他这个“人”不大,他也敢来抽皇上。是的,皇上有什么了不起!照抽不误!管他皇上不皇上……

有个短暂的时刻,呼吸变得轻松些了。点起的一盏小灯如同是遥远的夜空里闪烁的一颗星星。年纪大些的那位婶婶给这个讨厌的小侄儿从头到脚倒了一桶水,水是软绵绵的,散发着桦树叶的气味。大婶一边倒水一边说:“给大雁洗干净了,给白天鹅洗干净了,也给咱们的小可怜儿洗得干干净净没事了!”说了这么一段俏皮话,大婶的心肠软了许多,她从一只烧坏了边儿的小木桶里舀出水来,把冷水抹到小男孩的脸上,擦了擦他的眼睛,和善地低声说:“行了,行了!快别哭了!别嚎叫了!不然的话,让喜鹊乌鸦听到了,会把你这个洗干净的漂亮孩子叼到森林里去的。”

澡塘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姑娘们结实的身体躺在黏腻的蒸汽浴床上,先前好像是挤在一起,现在看又各在一处了。熏得黝黑的天花板下面显现出来的不仅有她们的乳房,还有一个个毛蓬蓬的脑袋。小男孩伸了伸拳头吓了她们一下。

女孩子们大声尖叫,一双双脚高高地抬向天花板,开始互相用桦树条抽打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她们又扭在一起厮打,一直从浴床上滚到地上,差一点儿把灯弄灭了。在农村里流传着这样的话题:女孩子们喜欢和小伙子藏在温暖的澡塘里谈情说爱,妒忌的情敌用木棍把澡塘的门从外面顶起来,故意让别人出丑。母亲闻声之后急忙赶来,当着村里看热闹的人的面揪着女儿的头发,而姑娘像挨了刀割一样哭嚎:“妈妈,我是让鬼迷住了,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