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第7/8页)

坐了几分钟之后,为了让小两口说说悄悄话,我起身离开了房间。我走到楼上护士值班室,看到龙福海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值班室的门敞开着,我敲了敲门框。他吓了一跳,忙合上褐色封面的笔记本,站了起来。

“我可没想要吓着你。”我说。

“没有,大叔,我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来。”

我从包里拿出一条“牡丹”牌香烟,放在桌子上说:“小伙子,我待不了一会儿。这个你收着,我的一点小意思。”我没想要贿赂他,只是真心感谢他照顾保文。

“别,别,大叔,您别这样。”

“你不抽烟?”

“我抽。这么着吧,您把这条烟送给麦大夫,比送给我有用。”

我有点煳涂了。他既然抽烟,为什么不想要这条贵重的香烟?他看我不知所措,就解释说:“您送不送我烟,我照样会对保文好。他是个好人。您应该多给大夫意思意思。”

“我还有一条要送给他。”

“在这儿一条烟哪拿得出手啊。您起码得送他两条。”

我被他的细心周到感动了,于是谢了他,说了声再见。

麦医生在办公室里。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读一本《妇女生活》。杂志的封底是一张江青受审的照片。她身穿黑衣,戴着手铐,站在两名年轻的女警察中间。麦医生放下杂志,请我坐下。屋里四圈靠墙都是高大的书架,摆满了书和病历。空气里有一股腐烂的水果味。他看见我好像挺高兴。

寒暄几句之后,我拿出那两条香烟递给他:“新年到了,一点小意思。”我说。

他收了烟,放在桌子底下,轻声说:“多谢。”

“麦大夫,您看保文在过年之前能治好吗?”我问。

“你说什么?治好?”他好像很惊讶。

“是啊。”

他慢慢地摇摇头,然后看看门是否关好。门是关着的。他示意我凑近些。我向前拉了拉椅子,把手臂支在他那张胶木办公桌的边上。

“跟你说实话吧,这个病没治。”他说。

“什么?”

“同性恋不是病,怎么治?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说的。”“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让保文受那个罪?”

“公安局把他送来我们怎么敢不要?再说,我们也应该让他感到对自己有信心,有盼头。”

“这么说,他这根本就不是病?”

“很抱歉,不是。老程,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女婿是没法治的。同性恋不是一种疾病,只不过是一种性倾向。这么说吧,就跟左撇子一样。明白吗?”

“可是那个电浴疗法又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没有被说服。

“书上说是要用电疗治同性恋—这是卫生部规定的标准疗法,我只能照办。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没有给他做其他更厉害的疗法吧。电浴是最轻的。你看,我可是尽力在帮助他。我再告诉你:根据统计数字,电疗目前治愈同性恋的比率只有千分之一。也许吃鱼肝油、巧克力,或是炸猪排能有更好的效果。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我终于明白麦医生的话了,但我脑子木木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窗外一群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间飞跳,追逐着一只嘴里叼着一小根小谷穗的同伴。另外一只麻雀的腿上拴着一根黄线,跌跌撞撞地飞不平稳。我站起来,感谢麦医生说了实话。他把烟头掐死在窗台上的一个烟灰缸里,说:“别担心,我会特别照顾你女婿的。”

我下楼到保文的房间里找贝娜回去。保文情绪不错,满脸喜滋滋的样子。看来他们俩在一起待得挺开心。他对我说:“如果我不能很快出院,你们也不用太费心思把我弄回去。他们不会让我在这儿待一辈子的。”

“我看看情况再说吧。”

我心里恼火得要命。如果麦医生的话是真的,那我可就帮不了保文了。如果同性恋不是病,他为什么还会觉得自己有病,而且还想办法治愈呢?难道他是在假装吗?好像不太可能。

自从这次看望了丈夫之后,贝娜就开始忙着收十家里的房间。她买了两只嫩嫩的公鸭子,准备做保文最喜欢吃的醉鸭。看到这些我心里沉甸甸的。我很想让他回家过年,可是他的毛病如果改不掉,我又拿不准会出什么事。我不敢把这些想法告诉任何人,对我那个嘴上没有把门的老伴更是不曾透露一星半点。因为她那张破嘴,现在全厂都知道贝娜还是个处女,还有人给贝娜起了个外号:原装新娘。

这阵子我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说同性恋是种病,只有麦医生说那是天生的。我又不能把麦医生的话说给别人听,好让他们给我出出主意。厂领导们如果知道同性恋没有救,还不跟我算账?我们厂已经在保文身上花了三千多块钱了。我只有不停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如果同性恋是一种正常现象,那为啥还要有男人和女人呢?为啥不能两个男人结婚生个孩子?为啥老天爷不给男人身上也戳个洞呢?这些疑问让我烦透了。我真希望能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医生再帮我确认一下保文的情况,真希望能找一个见多识广、坦诚贴心的朋友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