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难寻(第3/6页)

余导演那几天里急得眼睛肿得像烂桃子,眼皮勉强能够睁开两条细缝。只要他一出我们的办公楼,到哪儿都戴着墨镜。他跟我们说:“咱们必须把这段戏拍完。这可是百年不遇的机会啊!”

有天夜里余导演做梦,竟然梦见他自己把老虎打倒在地上。他在梦里挥拳,把老婆的胸口都打青了。

我们大家也很担心。老虎每天要吃十斤羊肉,很快就能把我们单位吃穷了。再说,冬天快来了,我们把这么大的一只老虎藏到哪儿去过冬呢?

重拍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制片主任老冯召开了一次剧组全体会议。大家在会上讨论了目前的困境,也统一了认识—如果我们不能马上找到替代演员,我们就还得用沪平。赞成这个意见的人理由很充足,终于说服了大家。反对的人也同意: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余导演在会议结束的时候强调说,再次重拍的话,所有细节都必须精确地设计和估算。麻醉枪上的麻醉针的剂量要再小一点,这样老虎就可以多清醒一会儿,我们的打虎英雄就可以在虎背上骑得长久一些。同时,我们还要加强防范措施,以防老虎伤人。

当剧组领导跟沪平说明了我们的计划之后,他很痛快地就答应再打一回老虎,这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说他现在感觉良好,可以随时投入工作,一定不会辜负大家对他的期望。“别忘了,我是个打虎英雄。”他提醒大家。他的声音很沙哑,眼里却闪闪放光。

“没错,你是英雄。”老冯立刻说,“沪平,省里的领导都在看着你。这次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

“一定。”

我们用卡车又把老虎拉到了上次重拍的外景地。当天的天气正巧也和上一次差不多:乌云满天,阳光时时穿透灰云,造成移动的光影。我找到了上次搂过的榆树和打虎的那块草地。沪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赤裸着上身,背后插着一根短粗的哨棒。剧组的卫生员正在给他按摩肩膀。驯兽员向老虎屁股上射了一针,沪平站起来,两口喝下一大碗“白焰”老白干。

余导演走过去给沪平下达拍摄提示:“要头脑清醒。你听到我喊‘骑虎!’立刻就跨到老虎背上去。你先骑一会儿,然后再按虎头。只要老虎还在动弹,你就可劲打它的脑袋。”

“明白了。”沪平点着头,盯着笼子里的老虎。远处的山坡上有几头母牛在啃草。西风偶尔吹来它们“哞哞”的叫声。

老虎被放出来了。它威风凛凛地踏着虎步,在铁笼四周转了一遭,又冲人们挑衅地张开血盆大口。它开始定睛看着远处的母牛。

“开始!”余导演喊。

沪平刚要往老虎身边凑过去,老虎咆哮一声朝他扑过来。我们的打虎英雄好像愣住了。他停住脚步,举起哨棒,但是老虎已经抓住他,一只虎掌搭在他肩膀上。沪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扔掉武器转身向我们跑过来。老虎紧跟在后面,可能是因为在笼子里关久了,追赶的速度不够快。我们立刻四散逃命,摄影师也扔下机器拔腿就跑。沪平跳起来抓住了一根榆树杈,三爬两爬上了树。老虎蹿起来撕掉了他左脚上的皮靴,他的白袜子上立刻浸出一块血迹。

“救命啊!”他一边往高处爬,一边拼命叫喊。老虎在树下转着圈子,不时冲树上发出咆哮。

“快,快打麻醉针!”余导演叫着。

驯兽师马上又发射出一枚麻醉针,击中了老虎的肩头。它很快摇晃起来,在榆树下歪歪扭扭地迈着步。

沪平在树上高喊救命,我们顾不上理他,紧张地注视着越走越慢的老虎。沪平这家伙真他妈的稀松。

老虎倒下了。余导演怒火冲天,不住地大骂沪平浑蛋。两个驯兽师一声不响地把虎笼抬到一动不动的老虎旁边。

“真是个废物!”余导演骂着。

卫生员冲着沪平招招手,说:“下来吧,我给你包包脚。”

“不。”

“老虎已经走了。”一个女同志对他说。

“救救我!”他嚷着。

“老虎已经吃不了你了。”

“快开枪打老虎啊!”

不管我们说多少好话,他就是不肯从树上下来。他蹲在树枝上哭得像个孩子,裤裆也湿了一大片。

我们总不能这样等他。老冯气得脸涨得通红,表情阴沉地吩咐身边的一个人:“去,射他一针,药量不要太强。”

驯兽师从五米开外射了一针,打中了沪平的屁股。

“嗷!”他叫唤着。

几个男同志围在树下准备接住他,但是他并没有一头栽下来。麻醉药刚开始起作用,他就抱住树干,慢慢地往下滑。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地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