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难寻(第2/6页)

“记住了。”沪平说完,右拳狠狠在左掌上一捶。他脚蹬一双高腰皮靴,背后插一根哨棒。

余导演的目光徐徐扫过人群,大声命令各就各位。几个人冲他点点头。

“开始!”导演一声令下。

虎笼被打开了,老虎蹿了出来,昂然抖抖一身的锦毛。它张开血盆大口,四颗长长的尖牙闪着寒光。老虎嗅着地面,原地兜着圈子,沪平脚步坚实地朝它走去。老虎怒吼一声,跃跃欲扑,但是我们的英雄镇定从容,从身后抽出哨棒,仍旧脚步不停。当他走到离老虎十几步远的地方时,这咆哮的畜生突然纵身一跃,向他扑去。沪平使出全身力气抡起哨棒狠击虎头。老虎晃了晃,又勐扑过去。沪平闪身一旁,一棒又击在老虎侧背。这一下把老虎打得在地上滚出几步远。沪平跟了过去,继续棒打虎背和虎头。老虎转身兜回来,眼里放射凶光。看来他把老虎惹急了,人虎之间要有一场恶斗。

沪平的哨棒前半截咔嚓断裂,他就像故事里的武松那样,把手里的半截棒子一丢。老虎又扑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裤脚,一下把裤子撕开了个大口子,然后又跃起来咬沪平的脖子。我们的英雄用双拳连击虎头,把老虎打到一旁,但是自己却失去了重心,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继续打!”余导演向沪平大叫。

我站在一棵榆树后面,紧张地揉搓前胸。

“推上去,推得再近一点。”导演命令摄影师。

沪平从侧面勐踢老虎,老虎掉过头来又向他扑去。沪平一闪躲过,一拳打中老虎脖子。这时候,麻醉药开始起作用了,老虎有点摇晃,一下子蹲坐在后腿上。它还想竭力站起来,但是朝前挣扎了几下,终于瘫倒在地上。我们的英雄一下子跃上虎背,死命地捶打虎头。老虎像死了一样,根本没有反应,只有那条尾巴偶尔在草地上扫动两下。但是沪平仍然不住地提起虎头又按下去,弄得老虎满脸满嘴都是土。

“停!”余导演喊了一声。两个制片助理走上去从失去知觉的老虎背上把沪平搀下来。余导演走过去对沪平说:“我们这场戏的时间算得不太准确,老虎死得太早了。”

“我打死了老虎!我是真正的打虎英雄!”沪平像吵架一样地喊叫着。他双拳紧握在腰际,沙哑着嗓子放声大笑,双脚跺地扬起了细细的尘土。

人们围上去给他披衣擦汗,想让他平静下来,但是沪平好像歇斯底里一样笑个不停。“我打死了老虎!我打死了老虎!”他喊叫着,双目闪闪放光。

卫生员倒了一碗水,拿出一片镇静药,让沪平吃了下去。

“好酒,好酒!”沪平喝完水,抬起胳膊擦擦嘴,大声说。

突然,他高声唱起了“革命样板戏”里的选段,把大家吓了一跳。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一个姑娘吃吃笑起来。两个小伙子架着沪平的胳膊,把他拉走推进一辆卡车里。他一路嚷着要去掏虎心,拔虎牙,撕老虎的肝肺。

“这家伙蒙了。”制片主任老冯说,“真不容易啊—换了谁也受不了。”

老虎被抬进了笼子。余导演对这场戏简直糟心透了。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武松打虎的故事是怎么回事。打虎时,武松应该骑在虎背上,一手按住虎头,一手挥拳打上几百下,直到老虎咽了气。刚才拍摄的场景少了这最后打死老虎的镜头,所以我们还得重拍。

但是沪平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那天他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咯咯傻笑。他看见谁都要冲人家喊:“嘿,知道吗?我打死了老虎!”我们有些害怕,找了辆三轮车把他送进医院去检查。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轻度精神分裂症。沪平必须住院治疗。

可是我们那场打虎的戏怎么办?再找一个武松可不那么容易。到哪儿能找得到像我们的王子那样英俊魁梧的打虎英雄呢?我们大家那几天的任务就是从电影电视杂志刊登的照片里寻找长得像沪平的演员,可是我们看到的那些年轻演员都是小白脸,既没有打虎英雄的身材,也缺少武松的气质。

省委宣传部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省长对我们这个电视剧的关怀,那位副部长大人亲自打电话给剧组,要求我们务必尽早完成重拍的任务。眼下已经是九月中旬了,树已经开始掉叶了。早霜和初雪很快就会改变外景地的色彩,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复制出同电视剧里一模一样的景色了。

既然不可能再找一位演员替换沪平,有些人就主张让他重新出马。我们许多人不同意这个计划,这简直是拿沪平的性命开玩笑。我们这些场记、制片助理和演员私下里都抱怨领导怎么会选择改编这样一本描写打死老虎的古典小说。当初写书的那位老先生干啥要写这么一段拍摄起来如此困难的情节呢?任何人都不可能骑在老虎背上赤手空拳打死老虎。这个武松打虎的故事根本就是凭空捏造,毒害了读者几百年。作家在纸上写起来当然容易了,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怎么能塑造出这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