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斯·贝克尔挂拍时(第2/6页)

我们大家都去参加了这场婚礼,还穿着露出一截的难看的橙色或粉色的裤子,外套是羊皮的,上面有刺绣花纹。这种印度朝圣服是70年代流行的服装,我们穿着它们刚参加完一场葬礼,是卢德格尔为他第一部电影拍摄的场景,我们穿成这样是去当群众演员,自然是白干喽。作为感谢,卢德格尔请大伙儿在弗里茨那儿喝了几圈酒。电影中被埋葬的是位上了岁数的嬉皮士,我们冒充他的朋友,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们倾巢出动:文策尔和胡博蒂,他们俩是左得不能再左的卡巴莱讽刺小品剧搭档;卡尔,他开唱片公司成为百万富翁,却仍旧是个托洛茨基分子;小施米特(昵称小施)是个理发师,下班后他也曾在酒馆的厨房里为我们理过发;尤普和达尼洛一起开了一家木制品店,设计一些没有人愿意买的新潮家具;还有漂亮的杨尼,她阅人无数,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这次遇到了真爱,两天后又找到了新欢;还有土耳其人塔伊丰,他的方言说得比我们之中有些人还要好,我们常拿他来显摆;还有我的闺蜜罗拉,她是个音乐人,经常创作伤感的工人战斗歌曲,却找不到愿意听这些歌曲的工人,只好唱给我们听;还有安静的象棋手弗朗克,他总是跟自己或电脑下棋;还有我,穿着剧组提供的绿裤子、带金链子的皮夹克,背后还写着:加利福尼亚旅馆。

这回我又站在墓地了,可这回下葬的不是装在骨灰罐里的我母亲的骨灰。“让家属亲自埋。”负责葬礼仪式的人说着把两位掘墓人推开了。这回只是电影里的下葬场景,我们大家应该——这是卢德格尔的要求——尽量显得震惊地观看下葬过程,但不必非要真的有什么感触。

我母亲下葬那会儿,当我们家属亲自掩埋,也就是说用两根绳子把骨灰罐慢慢降入墓穴中时,我确实没有什么感触,感触是后来才涌现的。我们把泥土抛到骨灰罐上,那一刻我只是想,我妈那么爱干净,一辈子都不屈不挠地与肮脏战斗,现在还是败给了泥土。我只是想到这个。但在这个电影中的葬礼上,我的心情很沉重,就像胸腔里有个冰块正在融化,这正是我害怕的,因为这团冰化成的水会在我的灵魂中引发水灾。我愿意继续做冰山,这座冰山露出水面的是白色、可爱的一角,人人都能看见;但我那些巨大而黑暗的部分却隐藏在下面,既坚硬又危险。我害怕朋友们不够小心与我相撞,那他们就玩完了。我总是躲在边儿上。

看着墓穴中的空棺,我在心中为大家致哀,我们或多或少都离这种下场不远了,弗里茨会把记着我们酒账的啤酒杯垫[18]扔进我们的坟墓。

参加完电影中的葬礼后,我们这拨穿得稀奇古怪的人衣服都没有换,就赶去参加弗里茨和赫拉的婚礼了。第一次看到两个人不是在爱情开始的时候结婚,而是在爱情结束以后,这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觉得这样做是诚实、符合逻辑以及公平的。爱情并非安全的长椅,而婚姻则会为赫拉和拉蒙娜提供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我们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就连弗里茨都说:“我为什么不该娶她呢,就因为她现在把我赶出来了?”念到“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时,大家都笑了起来,赫拉说:“按照这个说法我们已经死了,因为我们已经和离婚的状态差不多了。”

婚礼后在酒馆里喝喜酒时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赫拉和弗里茨在那天甚至都没有拌嘴。

可今天,在鲍里斯输球并告别网坛的这个晚上,弗里茨却气不打一处来。他有了个新女朋友,想跟她一起去看电影,是一部罗伯特·德尼罗演的片子。按照排班表赫拉应该接替他上晚班,她却没有出现。“她说她不想冒傻气,”弗里茨气愤地把我们的啤酒和白酒重重地撂在桌上,“在我跟那个娘儿们在电影院看电影时到这儿来上班。突然就吃上醋了。这回可不能便宜了她,2000年降临的前夜我要让她来上班,让她跑堂,整宿都让她跟你们这些白痴泡在一起。”

“2000年降临的前夜,”塔伊丰说,“那就是一个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晚上,我们根本不想知道它到了,你记住了!12月31日我想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喝我的小酒,和往常一样。要是‘千禧年’这个字眼儿哪怕出现一次,我就砸碎你的酒馆。”“你不会这么做的,”弗里茨怏怏地说,“要不他们会把你遣送回安卡拉的。”

“千禧年,”文策尔呻吟道,“我只要听到这个字眼儿就已经受不了了。又是这么一个日子,届时会提出所有最后通牒式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向哪里去?动物有灵魂吗?植物有感觉吗?我们新年前夜还是干脆逃离这里吧,那我们就不必听这些老生常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