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得勒支的宁静(第6/8页)


无论如何,我感觉就是被她们控制在一段距离之外,至少在第三次拜访之前是这样。第三次的午后,她们在我面前表现出了彼此之间并不默契的信号。我相信这是第一次拜访时就已经发生的。当然,那些年,我和麦迪看她们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们争执,而且我们是经常去的。并非完全出于责任感,而是因为我们觉得这里活跃和理智的氛围令人安心,尤其我们在自己的家里经历的是混乱、威胁和压迫,这种环境能给我们安慰。

安妮姨妈想领我上楼,让我看些东西。卢姨妈表示反对,表情冷淡,很不高兴,似乎这个话题让她尴尬。迂回的遁辞是这个家的传统,慎重起见,要是我问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就太过分了。

“哦,让她喝茶。”卢姨妈说。而安妮姨妈说:“好吧,她本来就在喝茶。”

“那你想干嘛就去干嘛吧,楼上热得很。”

“你上来吗,卢?”

“那么谁看孩子?”

“哦,孩子,我都忘记了。”

于是,安妮姨妈和我走到屋子阴暗的那一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颇为荒唐的念头。她打算给我五块钱。我记得以前有时候,她把我带到前厅,就是这么神秘兮兮地打开钱包。我觉得卢姨妈也不知道她给我钱的事儿。不过这一回,我们上楼去了安妮姨妈的卧室。房间看起来实在整洁,简直是纯洁无瑕。墙上贴的是青涩的花墙纸,梳妆台上摊放着洁白的丝巾。真的热得很。卢姨妈说得没错。

“来,”安妮姨妈说,有点气喘,“帮我把橱顶的箱子拿下来。”

我拿了下来。她打开箱子,用一种同谋般的欢快语气渴望地说:“现在,我想,你想知道吧?你妈妈的衣服变成什么样了?”

我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坐在床上,忘记了在这座房子里是不能坐在床上的。卧室里都有把椅背笔直的椅子,专门坐人的。安妮姨妈并没有阻止我。她开始把东西拿出来,嘴里说着:“麦迪从来没有提过,是吗?”

“我没有问过她。”我回答道。

“哦,我也不会的。我不会和麦迪说一个字的。不过,我想呢,我可以给你看看。为什么不给你看呢?看。”她说,“我们能洗的,都洗了,烫了,我们不能洗的,都送洗衣店洗了。我自己付的洗衣费。然后,我们把要补的,都补过了。看,都挺好的呢。看见了没?”

我无助地看着。她现在撑给我看的,是一件放在最上头的内衣。她给我看,哪里娴熟地织过了、补过了,哪里的橡皮带换过了。她给我看一条磨破的衬裙,说,曾经磨破了而已。她一件件地拿出了睡衣,晨衣,针织家居外套。“这件。我最后一次见她,她穿的就是这个。”她说,“我想就是这件。就是。”我惊恐地认出来了,这件桃色的家居外衣,是我送的圣诞礼物。

“你看得出来,很少穿。哇,其实没穿过几次。”

“是的。”我回答。

“下面是她的裙子。”她的双手在这些锦缎、花丝绸下面翻找。衣服一年比一年怪异,我妈妈就希望这么打扮自己。想到她穿着这些花孔雀的颜色,甚至连安妮姨妈都踌躇了。她拉开一件衬衫:“这件我是手洗的,看上去还是全新的呢。还有一件外套挂在衣橱里,堪称完美呀。她从来不穿外套,这衣服,她只有去医院的时候才穿,平时从来不穿,看看你合适吗?”

“不。”我回答说,“不要。”安妮姨妈已经朝衣橱走过去了。“我刚买了一件新外套。我有好几件外套。安妮姨妈!”

“可是,你为什么要去买呢?”安妮姨妈以她温和的顽固态度继续说,“这里有这么多,和新的差不多。”

“我更愿意买。”我回答。我立即后悔语气的冷酷了,然而还是继续说:“我需要什么,我会自己去买。”这种我已经不再是穷人的暗示,让我的姨妈脸上出现了责难和傲慢的神色。她什么也没说。我走过去,看一张卢姨妈和安妮姨妈,以及她们的哥哥和父母的照片。照片就挂在书桌上头。他们也在注视我,一脸阴沉的谴责和抗议表情,因为我违背了他们奉为生活基石的朴素、讨厌的唯物主义信条。东西一定要用,所有的东西都要用到不能再用。省下来补补,做成别的东西再用。布要用到磨坏。我感觉到了,我伤害了安妮姨妈的感情。进一步说,可能我证实了卢姨妈的预言,因为她对这个世界保有一些敏感,而这对安妮姨妈来说,则太复杂了,她想不过来。卢姨妈很可能说过,我不会要我妈妈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