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影子之舞

马萨利斯小姐又在准备另一场聚会。(出于对音乐完整性的追求,或者是她内心对欢宴明显的渴望,她从来没有称之为演奏会。)我妈妈不是一个有创意的人,也不是擅长撒谎说服别人的人,她能想出来的借口明显都是二流的。油漆工来了。渥太华的朋友来了。可怜的卡丽摘掉了扁桃体。最终,她只能说,嗯,不会太麻烦吗,现在?现在,掂量起来有几种讨厌的意思;你可以选择。现在,马萨利斯小姐从银行街的砖结构平房搬出来,在那儿最近举行的三个聚会相当拥挤,搬到了一个甚至更小的地方—要是她的话还算准确的话—她搬到了巴拉街。(巴拉街?在哪儿?)或者:现在马萨利斯小姐的姐姐中风以后瘫倒在床;现在,如同我妈妈所说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马萨利斯小姐本人,已经实在太老了。

现在?马萨利斯小姐问,她受刺激了,还是故作神秘,也许真的这么想也不一定。她问六月不管什么时间地点办聚会,会太麻烦吗?这是她唯一能给予的欢乐了。(据我妈妈所知,以前她唯一给过的也是这样的欢乐。不过,马萨利斯小姐用她柔和苍老的声音和热爱交际的不倦心灵,举办了种种茶会、私人舞会、家庭小聚,甚至庞大的家庭晚宴。)她说,如果她决心放弃,内心的失望和孩子们差不多。比孩子的失望大多了,我妈妈说。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放下电话转过脸的表情,着实有点恼羞成怒—仿佛她看见东西乱七八糟,但又不能收拾。这是她对遗憾的个人表达。而且,她答应参加,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她一直软弱地谋划不去的种种办法;尽管她知道自己会参加。

她给玛吉·弗伦奇打电话,玛吉·弗伦奇和她一样,都是马萨利斯小姐过去的学生。玛吉·弗伦奇正在给她的双胞胎讲课,她们互相同情了一会儿,答应一起去,互相鼓劲加油。她们回忆起前年,下了雨,小小的门厅里雨衣堆在一起,因为没有地方可挂,雨伞在深色的地板上滴下一个个的水洼。小姑娘的礼服都皱了,因为她们只能挤在一起,起居室的窗户也不能打开。去年,有个小孩鼻子出血了。

“当然了,这不是马萨利斯小姐的错。”

她们失望地吃吃傻笑。“确实不是。不过这样的事儿本来用不着发生。”

这是真的;这就是事实。对马萨利斯小姐的聚会,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事情会脱离控制,一切变得皆有可能。甚至有这样的时候,开车去参加聚会时产生这样的念头:除了我,还有没有人?前两三次的聚会最吓人的事儿之一是常客们之间深深的阶层鸿沟。以前学生的孩子,似乎是马萨利斯小姐新学生的唯一来源。每年六月都有新的,当然也会有大量辍学的情况。玛丽·兰伯特的女儿不上了;琼·克利伯的女儿也不来了。怎么回事儿?想想我妈妈和玛吉·弗伦奇,这些搬到郊区的女人们,有时会被自己已经落伍的感觉困扰,所以她们想做正确的事儿的本能便混乱不堪起来。钢琴课如今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人们相信舞蹈对儿童身体的发育更有利—不过孩子们,至少女孩子们似乎并不那么在乎。然而,你怎么对马萨利斯小姐解释?她会说:“所有的孩子都需要音乐。所有孩子的内心深处都热爱音乐。”这是马萨利斯小姐坚不可摧的信念之一,她觉得她能看到孩子们的内心深处,觉得那里是一座良好意愿和对一切美好事物天然热爱的宝库。老处女的多愁善感欺骗了她天生的良好判断力,谎言变成了无所不在的传奇。她一旦谈起孩子们的内心,就仿佛孩子们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孩子的父母往往拙于应付。

以前,我姐姐威妮弗雷德还在上课的时候,马萨利斯小姐住在罗斯代尔,她一直住在那里。一幢狭窄的房子,砖是烟灰和悬钩子色的,从二楼的窗户开始,装饰用的阴暗的小阳台向外翻转出来。屋子没有阁楼,但造出了塔楼的效果;阴暗,造作,一幢表面诗意而其实不堪入目的家居房屋。而且,在罗斯代尔的时候,一年一次的聚会也没这么糟糕。上三明治之前,总是有一小段尴尬时光,因为找来下厨房的女人并不习惯聚会,动作相当慢,不过三明治出现以后都非常不错,鸡肉、芦笋卷,都是健康的、熟悉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育儿食品。钢琴表演通常不是神经紧张、起伏不定,就是闷闷不乐、无精打采,也会偶尔出点意外,或是有趣的小灾难。马萨利斯小姐对孩子们的理想主义看法,她的温柔,或者说是在这方面的头脑简单,让她作为一个老师,变得彻底没用了。她没办法批评孩子们,除非用最为细腻抱歉的方式,而她的赞美简直不诚实得难以原谅;那能鼓励一个异常一丝不苟的学生去成功完成一场荣誉演出之类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