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第5/6页)


对之后的事情,我没有心理准备。我发现房门上贴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如果我去他的办公室,麦利先生将感激不尽。我立刻就去了,以便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身边是各种各样模糊的权威迹象。他隔着一段距离打量我,仿佛被迫以一种全新的,令他难过的,责备的目光来看我。他表现出来的局促,似乎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我。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种造作的勉强。他一开口,说的是,当然,他收留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作家。

“我没有因此担心什么,尽管我早就听说过艺术家、作家这类人的种种事迹。这些事迹并没有给我留下鼓舞的印象。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儿。”

这听起来很新鲜,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讲什么。

“你来了,你对我说,麦利先生,我想要一个写作的地方。我相信了你。我给了你。我没问什么问题,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你清楚地知道我的想法,还有我想了解的东西。”

“想了解什么?”我问。

“还有你的态度,也让我不放心。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不答理别人。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表现。要是没什么要躲躲藏藏的话,用不着这样。更别说一个年轻女人,说自己有丈夫有孩子,却跑得远远的,把自己的时间花在咔嗒咔嗒的打字上。”

“不过,我不觉得……”

他抬起一只手,做出原谅的手势:“现在,我要说的是,请你坦率地对我开诚布公,我觉得我值得这样的态度。你用这间办公室有没有其他目的,你有没有不经同意,把你的朋友,或者连朋友都不是的人叫来看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有,另外一件事儿。你自称是个作家。好吧,我读过不少东西,从来没见过你的名字。难道你用笔名写作?”

“没有。”我回答道。

“好吧,当然,我知道,肯定有些作家的名字我确实没有听说过。”他和蔼可亲地说,“这个问题就算了吧。你以你的名誉担保,在你占用的这间办公室里,不会再有欺骗或者诸如此类的其他事端。”

不知何故,我的怒火迟迟未发。一种愚蠢的,难以置信的感觉妨碍了我的表达。我能做到的只是站起来,走到走廊上去。他的话余音未了地跟在我身后,还有锁门的声音。我想,我得走了。但是,当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来,看着我自己的工作,我又想我是多么喜欢这个房间,我在这里工作得多么好。于是我决定不能被逼走。我觉得,毕竟,我们之间的斗争已经走到了死局里。我可以拒绝开门,拒绝看他的便条,碰到他时拒不说话。我的房租提前付过了,要是我现在走,看起来他也不会退给我钱。我决心不在乎。在此之前,我每天晚上都要把稿子带回家,防止他偷看。现在看来,似乎这种防范措施都是在贬低自己。就算他看了,又何妨?难道比黑暗中,一只老鼠爬过我的稿纸更严重吗?

几个回合之后,我又在门上看见了便条。我每回都不想看,但每回都看。他的指控越来越具体了。他听到我屋里的响动。他太太要午睡的时候,我的动静影响她的休息。其实,我除非是周末,从来不会在下午来办公室。还有,他在垃圾里发现了一个威士忌酒瓶。

我对按摩医师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明白麦利先生的人生传奇是如何建立的,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当便条变得越发恶毒以后,我们的私人碰面便没有了。有一两回,我在走廊上看见他佝偻的,汗流浃背的背影消失。慢慢的,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纯属虚构的白日梦阶段。他用便条谴责我,说他和五号的人关系很好。五号是邻社区的一座咖啡屋,我估计他这么说是出于某种象征主义目的。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情再发生了,便条会继续,内容大概会越变越怪诞,因此也就越发不会影响我了。

星期天的上午,他再次敲我的门。大约是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刚进门,脱掉了外套,把水壶放在电炉上。

这次,是另外一张面孔了。疏远,神圣不可侵犯,闪烁着一脸发现了罪行证据的强烈快感之光,让人浑身发冷。

“我问一下,”他激动地说,“你不介意跟我去一趟走廊吧?”

我跟他去了。盥洗室的灯开着。这间盥洗室是我的,没有别人用,不过他没给过我钥匙,所以门一直是开着的。他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把门一推,眼睛垂下来,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