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想象(第4/6页)

我没有跑去提醒爸爸,也没有叫他。这个男人抄了条近道,继续走到河边。大家常常都说吓得一动不动,我就被钉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让我震撼的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熟识感。我没有意外,这样的情景并不会让人意外。你知道这样的事情永远都有,发生得自然而然,进展得微妙,轻松,不急不忙,仿佛起初,此事源于你自己的愿望,希望有个最终的结果,一种可怕的结果。这样的男人,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在一座大厅里,黑漆漆的尽头,他躲在角落的门后头。所以,我现在看见他,我只是等着,如同老照片里的孩子,在阴暗的正午天空之下,浑身通了电似的,一头燃烧的头发,孤儿安妮般灼热的眼睛。这个男人穿过灌木,一路溜下去,朝爸爸的方向去了。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会有别的可能,更别提抱着希望。我以为只会有最糟糕的结果。

爸爸还不知道。他站直身体的时候,这个人离他三英尺不到,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静悄悄的片刻之后,我听到爸爸的声音,平静,并且亲切。

“乔,你好吗?嗯,乔,好久没见到你了。”

这个人一句话没说,只是缓缓地走近爸爸,仔细地看着他。“乔,你认识我的。”我爸爸说,“我是本·乔丹,我出来查查陷阱。今年河里可有不少好老鼠,乔。”

男人用不信任的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爸爸刚放过诱饵的陷阱。

“你应该拉条线,自己待在线外头。”

没有回答。男人拿着他的小斧头,在空气里轻轻地劈来劈去。

“这季节已经太晚了。河水已经退下去了。”

“本·乔丹。”这个人突然开口了,费了这么半天劲,让他说话仿佛和跳窗户一样难似的。

“我以为你早认出我来了,乔。”

“我不知道是你,本。我以为是赛拉斯家的人。”

“哦,我都告诉你了,是我。”

“他们老是跑到这里来,砍我的树,弄倒我的篱笆。你也知道,我已经受够了。就是他们干的。”

“我听说了。”爸爸回答道。

“我不知道是你,本。我没想到是你。我带了斧头来。我就是想吓吓他们。要是知道是你,我就不带了。你跟我去看看我现在住在哪里吧。”

爸爸叫我:“我今天带孩子一起出来的。”

“喔,你们两个都来吧,来暖和一下。”

我们跟在这个男人身后。他还是拿着斧头,漫不经心地晃着他的斧头,爬上了斜坡,走进了树林。树林里的空气冷飕飕的,脚底下是真正的雪,冬天留下来的雪,有一英尺到两英尺深。绳子在树干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一个奇特的阴森森的地方,奇特如呼吸制造的暖意。

我们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走在一片枯草地上,从一条小路岔到另外一条稍宽的小路上。有什么从地里冒了出来,是一个朝一边倾斜的屋顶,没有顶点。屋顶上伸出来一根加盖的管子,烟从里面飘出来。我们顺着形似阶梯的路走下去,进了一个地窖。就住在这里,一个加了屋顶的地窖。爸爸说:“看起来你把它整理得挺适合你自己住的,乔。”

“挺暖和的。这样藏在地底下当然暖和。我想,再盖座房子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既然能烧一次,就会再烧一次。再说,我要房子干什么?这里的地方已经够用了。我收拾得挺舒服的。”他站在最底下的台阶上,开了房门,“小心碰头。我不是说大家都应该住在地洞里,本,虽然动物都住在地洞里。总之一般来说,动物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不过,结了婚的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笑笑,“至于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呢。”

地窖并非完全晦暗,装了老式地窖的窗户。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从外头洒了进来。他点亮煤油灯,把灯搁在了桌子上。

“喏,现在你们能看清楚了。”

只有一间房间,地上铺着的木板并没有钉在一起,只是用木板铺了一条可以走的路。类似平台的地方搁了一个炉子。桌子,沙发,椅子,甚至还有个碗柜,几块厚厚的,脏兮兮的毛毯,这种毯子一般是放在雪橇上,或者给马盖的。也许,要是这儿气味没这么难闻(煤油味儿,尿味儿,泥土的味道,空气里陈旧霉变的味道),我会觉得这种地方也是我自己想要安身的地方。它就像我自己冬天的时候,用雪堆起来的屋子。再用木柴棍搭起家具。像很久以前我在家里走廊下搭的屋子。那块从不曾被太阳照耀,也不曾被雨水淋湿的布满灰尘的古怪地面,成了我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