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留下(第2/12页)

她在6月参加一次烤肉聚会的时候,被一个男人邀请去演这戏。参加烤肉会的大多是教师和教师的配偶—它在布莱恩所在的高中的校长家举办。教法语的是个寡妇—她把成年的儿子也带来了,他在这里和她一起过夏天,夜间在一家市中心旅馆当接待员。她对每个人都宣布,他在华盛顿州西部的一所大学谋到一份教职工作,秋天就去。

他名字叫杰弗里·图穆。“拼写中没有b。”[4]他说,好像这个陈腐的玩笑让他很受伤。这不是他妈的姓,她做过两次寡妇,他是她第一任丈夫的儿子。至于工作,他解释道:“它可不一定能干长,只是一份一年期的合同罢了。”

他要教什么呢?

“戏—剧。”他说,嘲讽地拖长音调。

他对眼下的工作也大加嘲讽。

“那真是个堕落的地方。”他说。“没准你听说了—去年冬天,一个妓女在那里被杀了。平时总有不少废物来登记入住,在里面猛嗑药,或者一命呜呼。”

大家都不大清楚该如何应对这种谈话,纷纷从他身边溜开。除了鲍玲。

“我想着上演一出戏,”他说,“你愿意加入吗?”他问她是不是听说过一出叫做《欧律狄刻》的戏。

鲍玲说:“你说的是阿努伊的那出?”他结结实实地被镇住了。他立刻说,他不知道它能不能演出来。“我只是在想,看看能否在这片诺埃勒·科沃德[5]的土地上做点不同的事出来,一准挺好玩。”

鲍玲不记得在维多利亚市上演过诺埃勒·科沃德的戏,不过她猜想或许演过很多出吧。她介绍道:“我们去年冬天在大学里看过《马尔菲公爵夫人》[6]。小剧院上演过《回荡的铃声》[7],不过我们没去看。”

“嗯,不错啊。”他说,脸红了。她本以为他比她大,至少像布莱恩的年纪(他三十岁,人们总说他看起来没那么成熟),不过一旦他用这种随意的、轻蔑的方式跟她说话,不看她的眼睛,她就怀疑他其实比他想表现的要年轻。现在看到那红脸,她更肯定了。

结果,他比她还小一岁。二十五岁。

她说,她演不了《欧律狄刻》。她不会演戏。不过,布莱恩听到他们的谈话,立刻说她必须试试。

“她就是需要有人推一把,”布莱恩对杰弗里说,“她就像头小骡子,很难让她起步。不对,说真的,她是过于低调了。我一直在提醒她这一点。她非常聪明。实际上比我聪明多啦。”

听到这话,杰弗里终于看了看鲍玲的眼睛—粗鲁地、探究地—轮到她脸红了。

因为她的模样,他立刻决定由她来演他的欧律狄刻。不过不是因为她长得美。“我绝不会让一个美女演这角色,”他说,“我好像从没用过任何美女演任何角色。那太过了。会让人分神。”

那么他说的她的模样到底指什么呢?是因为她的头发,它们又长又黑,相当浓密(与流行格格不入),以及她苍白的皮肤(“今年夏天别晒太阳了”),此外主要还是因为她的眉毛。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它们。”鲍玲说,不过这不是真话。她的眉毛平平的,又浓又粗,在她脸上非常醒目。像头发一样,它们也不合时尚。不过,要是她真不喜欢它们,为什么不去拔掉呢?

杰弗里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它们让你的表情看起来闷闷不乐,很引人注目。”他说。“此外你的下巴也有点过大,挺有希腊风味。要是我拍的是电影,能给你个特写,那就更好了。一般都会让一个看起来飘飘欲仙的女孩演欧律狄刻,我不想要飘飘欲仙的那种。”

鲍玲沿小路推着玛拉时,果真在背台词。最后有段独白让她有点为难。她一路跌跌撞撞地推着婴儿车,背诵着:“‘你真可怕,你知道。你像天使们一样可怕。你以为所有人都朝前走,像你一样勇敢阳光—哦,请别看我,亲爱的。不要看我—或许我不是你希望的样子,可我就在这里呀,我是温暖的,我是善良的,我爱你。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的快乐。不要看我。不要看。让我活下去吧。’”

她漏了一些东西,应该是:“‘或许我不是你希望的样子,可你能感觉到我就在这里呀,对吗?我是温暖的,我是善良的……’”

她跟杰弗里说过,她觉得这出戏很美。

他说:“真的吗?”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评论高兴或吃惊—他似乎觉得早在预料之中,根本无需多言。他绝不会这样去描述一出戏。他更愿意把它形容成一个必须越过的障碍。此外也是一份可以向方方面面的敌人抛出的挑战。抛向那堆学术小人—按照他的说法—他们上演了《马尔菲公爵夫人》。抛向那群社会蠢蛋—按照他的叫法—他们盘踞着小剧院。他自命为外来者,倾尽全力压向这些人,在他们蔑视和反对的齿缝中上演他的戏—他管这叫他的戏。起初,鲍玲觉得这些肯定都出自他的想象,大有可能人家根本都不知道他。接着,发生了一些说巧不巧的事。上演这戏的教堂大厅突然要翻修,用不成了。印刷海报的价格意外上涨了。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认同他的观点。要是你经常和他打交道,那你几乎没别的选择—争论是危险的,而且徒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