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拿的迈尔斯城(第3/9页)

梅格也想看。

“你看不懂的。”辛西娅说。不过她还是把道路图册拿到后座。

“靠后坐,”她命令梅格,“坐好,我给你看。”

我听到她给梅格讲解路线,讲得非常精确,和我跟她讲的一样。她知道如何按字母表找到各个州,把所有州的地图都查阅一遍。

“你知道这条线是什么吗?”她说,“它是路。这条线就是我们在开车的路。我们正沿这条线开呢。”

梅格默不作声。

“妈妈,指给我看我们这会儿在哪里。”辛西娅说。

我取过地图,指指穿过山区的路线,她拿回地图册指给梅格看。“看到我们的路在这里歪来歪去的吧?”她说,“它歪来歪去的,因为这里有好多拐弯。这些歪的地方就是拐弯。”她翻了几页纸,等了一会儿。“现在,”她说,“指给我看看我们在哪里。”然后对我嚷道:“妈妈,她懂了!她指出来了!梅格看懂地图了!”

这会儿,我感觉是我们创造了孩子们的个性。我们给她们严格地规定了角色。辛西娅聪明、勤奋、善解人意、懂礼貌、擅长观察。有时我们会开玩笑说,她过于敬业了,一心想成为我们希望她会变成的样子。任何责备或失败,任何冷落,都会深深地影响她。她是个金发白皮肤的孩子,太阳一晒,风一吹,感到得意或者羞耻,都会在皮肤上轻而易举地表现出来。梅格则体格结实、不爱说话—并不叛逆,不过有时挺固执,显得高深莫测。我们觉得她的沉默展示了性格的力量,她的拒绝也被我们视为一种冷静独立的表现。她长着棕色头发,我们把它剪成齐刘海。她的眼睛是浅栗色的,清澈透亮。

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些个性,欣赏着它们的矛盾与确定。我们不喜欢那种沉重兮兮、毫无创造的父母之路。我害怕变成那类母亲—身体肥胖,周遭笼罩着一团羊毛味儿、奶味儿的迷雾,因为负担着各种琐碎杂务而显得大义凛然的。我相信,就是这类母亲没完没了的关注、她们对于承担重负的需求,才导致了绞痛、尿床和哮喘。我喜欢另一类做法—开专栏的职业妈妈们那种开玩笑的绝望和夸张的嘲讽。杂志文章里,小孩一律迷人地自有一套,难以说服,不可思议而又不可战胜。做妈妈的同样才华横溢而不可战胜。我一心想成为的真实生活中的母亲,是会打电话来问“我的小希特勒这会儿是不是碰巧在你家啊”的那种人。她们凌驾于奶味儿迷雾之上,利落地谈笑风生。

我们看到一辆卡车的前厢横放了一只捆着的死鹿。

“有人把它打死了,”辛西娅说,“猎人打鹿。”

“还没到狩猎季,”安德鲁说,“他们没准是在路上撞到了它。看到有鹿出没的标志了吗?”

“要是我们撞到一只的话,我会哭的。”辛西娅严厉地说。

我给孩子们做了花生酱奶油果酱三明治,给我们自己做了鲑鱼蛋黄酱三明治。不过我没放生菜,安德鲁很失望。

“我没有啊。”我说。

“你不能带一点吗?”

“我不能为了做点三明治,就买来一整颗生菜吧,那样太浪费了。”

这是谎言。我其实是忘了。

“加生菜叶会好吃得多。”

“我觉得没那么大区别嘛,”沉默一会儿,我说,“别激动。”

“我没激动。我喜欢三明治里夹生菜。”

“我只是觉得没那么重要嘛。”

“要是我也懒得给油箱加满油,那会怎样?”

“那不是一回事。”

“唱首歌吧。”辛西娅说。她唱了起来:

五只小鸭出门玩,

翻过山,跑得远,

一只小鸭叫,

嘎嘎嘎,

四只小鸭赶紧游回来。

安德鲁捏捏我的手说:“别吵架。”

“你说得对。我该买生菜来着。”

“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希望我对安德鲁的感觉能变成一种效劳的、依赖的感情。我甚至试过列出两份清单,一份是我喜欢他的地方,一份是我不喜欢的地方—在亲密生活的熔炉中,我所喜欢的和我所厌恶的事情—仿佛我指望用这个来证明什么,得出这种那种结论。到头来我发现它证明的无非是我早已知晓的事—也就是说,我是个充满矛盾的人—于是半途而废了。有时,他的脚步声都让我感觉专横无比,他的嘴巴显得自鸣得意、挑剔刻薄,而他结实笔直的身体是一道障碍—相当刻意,甚至是尽职的,带着讨厌的男权主义的自鸣得意—挡在我和我生活中各种可能的快乐或轻松之间。旋即,不经意间,他又成了我的好朋友和最重要的伴侣。我体会着他轻灵的骨骼和严肃的思想带来的甜蜜感觉,他充满爱情的脆弱,我想象着那爱比我自己的更加纯净坦荡。我会被他的固执、他一丝不苟的得体深深打动,换个时候又会对此嗤之以鼻。我会思忖,他是多么谦卑啊,扛起这种现成的重担,成了丈夫、父亲、养家的人,相形之下,我实在就是个隐蔽的自我中心的怪物啊。或许不该说隐蔽—至少对他而言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