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第5/10页)
“嗯,现在我看出来啦。”她心平气和地说。
“她名叫蒂娜。蒂娜,不是蒂楠哦。她二十二岁。”
斯泰拉没法请他收起照片,哪怕只是不再举在她眼前。
“她是个坏丫头,”大卫说,“哦,她真是个坏丫头!她到修女们那里上学。一旦变野了,就再没有比修道院的女学生更坏的姑娘了!她是凯瑟琳教书的艺术学校里的一个学生。退学了。现在是个鸡尾酒会女招待。”
“在我听来,这并不算多堕落嘛。迪尔德丽读大学时,不也当过一阵鸡尾酒会的女招待。”
“蒂娜跟迪尔德丽可不一样。”
终于,举着照片的手放下了,斯泰拉拿起刀子,重新削起苹果。不过大卫还不肯收起照片。他想要收,旋即又改了主意。
“这个小巫婆,”他说,“她要索我的魂呐。”
他谈论这女孩的声音在斯泰拉听来尤其做作。不过哪里轮得到她来评价大卫怎样是做作,怎样不是呢?他这种特别的声音高亢,单调,顽固,带有一种刻意的,残忍的甜蜜。他想对谁残忍呢—斯泰拉,凯瑟琳,那个女孩,他本人?斯泰拉叹了口气,没料到比预想的更大声,更恼怒。她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走到起居室,朝窗外看去。
凯瑟琳正从墙上爬下。或者说正在试着爬下来。她的裙子钩在铁丝上了。
“那件漂亮的小破裙儿今天可给她添足了麻烦,”斯泰拉说,被自己糟糕的口音和不乏恶毒的语气吓了一跳。
“斯泰拉。希望你替我保管这张照片。”
“我来保管?”
“我怕我会拿给凯瑟琳看。我一直想这么做。我怕我真会这么做。”
凯瑟琳已经挣脱了,看到他们在窗子后面。她挥了挥手,斯泰拉也挥了挥手。
“我相信你还有别的,”斯泰拉说,“我是说照片。”
“不在身上。我并不是想伤害她。”
“那就不要嘛。”
“她弄得我想伤害她。她用眼泪汪汪的样子缠住我。她吃药。‘心情电梯’。她喝酒。有时候我想,最好的做法或许就是给她来个迎头痛击。致命一击嘛。致命一击,凯瑟琳。拿着吧。迎头痛击。不过我担心她的反应。”
“‘心情电梯’,”斯泰拉说,“‘心情电梯’,直上云霄!”
“我是认真的,斯泰拉。那些药丸能要命的。”
“那是你的好事嘛。”
“真有意思。”
“我其实根本没这意思。不过,每次脱口说出这类话,我都会假装是故意说的。得到的承认越多越好嘛!”
晚餐时,这三个人都感觉好多了,比他们预想的都要开心。大卫心情好多了,是因为他想起售酒商店对面有个电话亭。斯泰拉在做出一顿美餐之后,心情总会大好。凯瑟琳感觉好多了则是药物的原因。
谈话并不困难。斯泰拉讲了几则为自己的文章做调查时读到的故事,关于五大湖区的沉船事件。凯瑟琳对于沉船也知道一些。她有个男朋友—前男友—是个潜水员。大卫慷慨地宣布他妒忌这个家伙,不想听他在深水中的本领。没准他说的是真话。
晚饭后,大卫说他要散个步。凯瑟琳请他随意。“去吧,”她快活地说,“我们这里不需要你。没有你,斯泰拉和我会相处得很好呢。”
斯泰拉很好奇凯瑟琳这种新的声音是打哪儿来的,这种时髦的,相当愚蠢的,像是在调情的声音。喝点酒不至于这样。她吃下的不知什么东西并没有让她变得迟钝,相反倒让她利索起来。层层叠叠的柔弱的歉意,犹犹疑疑的谄媚、畏缩或者希冀,全都一下子被这阵轻快的化学之风刮得无影无踪。
不过,凯瑟琳站起身试图清理桌子时,很明显这种利索仅限于精神层面。凯瑟琳撞到了厨房台面的一个角上。她让斯泰拉想起被截肢的人。截除得不是太多,只是切掉手指尖,或许还有脚趾尖。斯泰拉不得不盯着她,趁碟子还没滑下地,赶紧从她手中拿开。
“你注意到那头发了吗?”凯瑟琳说。她的声音像摩天轮一样忽高忽低。它猛地下降,又陡然爆发,热情洋溢。“他染发啦!”
“大卫吗?”斯泰拉问,这回是真吃惊了。
“每次他想起这个,都会把脑袋朝后仰一点,免得你凑得太近看出来。我想他很怕你会说什么吧。他有点怕你呢。其实,头发看起来很自然。”
“我真没注意。”
“他两个月前开始这么弄的。我说:‘大卫,这有啥关系呢—我爱上你的时候,你的头发就已经开始变灰了,你以为现在我还会在意吗?’爱真是奇怪啊,它会导致奇怪的事情。大卫其实是个敏感的人—他是个容易受伤的人呐。”斯泰拉从凯瑟琳的指缝中抢救下一个正在滑落的酒杯。“它会让你变得刻薄。爱会让你刻薄。要是你觉得离不开谁了,你就会对他们刻薄。我知道大卫就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