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第6/10页)

他们晚餐喝的是蜂蜜酒。斯泰拉这批家酿蜂蜜酒是首次开封,她这会儿回想着它有多么棒,浓稠,冒着泡泡。看着都像香槟了。她查看瓶子里还有没有剩下。大概有半杯。她给自己倒出酒,把杯子放到搅拌器后面,洗起瓶子来。

“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嘛。”凯瑟琳说。

“我过得很好,确实。”

“我觉得我生活中要有变化了。我爱大卫,但我淹没在这爱中太久了。太久啦。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在下头的时候看着波浪,数了起来,‘他爱我,他不爱我。’我经常那么做。然后我想,嗯,波浪是没有尽头的,和雏菊花瓣可不一样。甚至和我的脚步也不同,如果我开始计算走到街区尽头的步数的话。我想着,波浪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尽头。所以我明白了,这对我来说是个信号啊。”

“别碰那些罐子,凯瑟琳。我等会儿来洗它们。”

斯泰拉为什么不说“坐下吧,我自己弄更方便”?哪怕对那些比凯瑟琳强的帮手们,她都经常这样直言不讳来着。她没这样说,是因为有点警惕。凯瑟琳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稳定,蠢蠢欲动的。万一刺激到她,后果堪忧。

“他爱我,他不爱我,”凯瑟琳说,“就像这样。没完没了的。那就是波浪设法告诉我的。”

“只是好奇问问,”斯泰拉说,“你相信星座吗?”

“你是说我有没有让人帮我占过星座?没有,其实并没有。我知道有人这么干过。我也想过。我猜我没有信到愿意花这个钱的地步吧。我有时会看看报上的这类东西。”

“你看报纸?”

“看一部分。我订了一份,不会全读完。”

“那你吃肉吗?你晚饭时吃猪肉来着。”

凯瑟琳看起来并不介意被盘问,或者甚至都没注意到这是在盘问。

“嗯,我可以只吃沙拉过活,尤其是这样的季节。不过我时不时也会吃肉。我是个非常不坚定的素食者。真好吃啊,那烤肉。你用了大蒜吗?”

“大蒜、鼠尾草和迷迭香。”

“真好吃。”

“那就好。”

凯瑟琳突然坐下,男孩子气地叉开两条长腿,裙摆从两腿当中滑下去。晚餐期间,大力神一直在桌子另一头的第四把椅子上睡觉,现在决然地一跳,落在她的膝盖上。

凯瑟琳笑了:“疯猫。”

“要是你不喜欢,就赶它下去好了。”

现在斯泰拉不需要紧盯着凯瑟琳了,就开始忙着擦洗、摞好碟子,清洗杯子,擦桌子,抖干净桌布,擦洗台面。她感觉心满意足,兴致勃勃。她呷了一小口蜂蜜酒。一首歌谣的旋律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唱了几个字,才意识到这就是大卫早些时候唱的那首,“未来如何尚无法预料!”

凯瑟琳发出轻轻一声呼噜,猛地抬起头。大力神没逃开,相反用爪子抓住她的裙子,竭力趴得更稳些。

“是我睡着了吗?”凯瑟琳问。

“你需要喝点咖啡,”斯泰拉说,“撑着点。你恐怕不该现在就睡呢。”

“我累啦。”凯瑟琳固执地说。

“我知道。可你不该现在就睡。撑着点,我们马上就给你灌点咖啡。”

斯泰拉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手巾,浸透冷水,敷到凯瑟琳脸上。

“好啦,接着,”斯泰拉说,“拿着它,我开始弄咖啡了。我们不会让你在这里昏睡过去的,对吗?不然大卫会没完没了地抱怨这事。他会说是因为我的蜂蜜酒,或者我做的饭,或者我的陪伴,或者别的什么。撑住,凯瑟琳。”

电话亭里,大卫开始拨蒂娜的号码。旋即他想起这是长途,必须先找接线员。他拨了接线员的电话,询问电话费是多少,掏空口袋找零钱。他掏出一些二十五分硬币和角子,点出总共一元三十五分,摞在架子上备用。他又开始拨号。手指颤抖,掌心冒汗。腿、腹部和胸部都充满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电话在蒂娜那间挤挤挨挨的公寓里响起第一声铃,这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真是疯了。他往里塞硬币。

“我会告诉你何时开始投币,”接线员说,“先生?我会告诉你何时开始投币。”他的二十五分硬币叮当叮当掉到退币口,他费了点劲才摸出它们。电话又响了一声,在蒂娜的梳妆台上,在那堆混乱不堪的化妆品、连裤袜、珠子和链子、长羽毛耳环、一个可笑的烟斗、一大堆发条玩具当中。他觉得它们近在眼前:绿色的青蛙、黄色的鸭子、棕色的熊—全都一样大小。青蛙和熊一般个头。此外还有一些太空怪物,都是根据电影中的角色来的。上发条后,这些玩具就会在蒂娜的地板或者桌子上摇摇晃晃,咔嗒走动,嘴里冒出火星。她喜欢让它们赛跑,或者让其中两个相撞。它们奔向未知的路途时,她会兴高采烈地嚷嚷,甚至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