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3/26页)

够了,这两个字如此清晰地写在科尔曼凝视的目光中,甚至普赖姆斯都明白是他该闭嘴的时候了。在整个会见过程中,科尔曼始终沉默地听着,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头脑冷静,不去计较普赖姆斯在用花哨词句对着一个比他年长几乎四十岁的教授就美德进行说教时过于明显的愉悦。为了让自己高兴起来,科尔曼想,对我发火使他们每个人都有了好心情——每个人对我说我错了以后,都感到如释重负。但等他们到了外面的街上,普赖姆斯已不再能够继续将争论从情绪表达中分离出来——或者说,将他自己从他曾经一贯都是的那个负责者、下命令者与颐指气使者中分离出来。普赖姆斯直截了当对自己的当事人说话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讥讽装饰,如果其目的是为了以一种具有说服力的律师方式给予劝诫,非常轻微的嘲讽可以更有效地达到目的。但普赖姆斯对自己才华横溢与前途无量的感觉似乎占了上风,科尔曼思量,以至挖苦一个可笑的老傻瓜吞服十美元一片的药用合成物变得性力旺盛,未免太过分了。

“你是个异常喋喋不休的说教大师,纳尔逊。那么聪颖,那么流利。一个没完没了使用故弄玄虚、精雕细作词句的说教大师。而且对于每一个你从来不必面对的人性问题又怀有那么浓厚的蔑视。”他当时的冲动是一把抓住律师衬衫的前襟,把这目空一切的小狗崽一巴掌打到托伯特橱窗里去。但相反,他后退一步,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有策略地尽量柔和地讲话——然而却并非如他所愿的那样小心。科尔曼说:“我再也不愿听到你那个自我欣赏的嗓门,或看到你那张自鸣得意的纯白种面孔了。”

“纯白种?”当晚普赖姆斯对他太太说,“为什么‘纯白种’?你永远也猜不出当人们认为自己被利用、被剥夺了尊严时,会用什么样的言词破口大骂。但我有没有故意显出攻击他的样子呢?当然没有。比那更糟,更糟。因为那老家伙晕头转向,而我想帮他一把。更糟,因为那人正处于将错误推向灾难的边缘,而我想阻止他。他所认为的对他的人身攻击,实际上是我这个刚愎自用的人要让他严肃对待、让他刻骨铭心的一番努力。我失败了,贝斯,完全处理错了,也许因为我当时有些心虚。他显出一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样子,内里却蕴涵着一股气势。我从没见过他当大院长时的派头,只是在他倒霉时才认识他的。但你感到大院长的存在。你意识到为什么人家被他吓倒了。当他坐在那儿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场。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对一个你一生中只见过五六次的人很难摸透他的个性。也许主要是我身上的什么愚蠢的东西在作祟,但不论原因何在,我犯了书上所列的所有业余律师的错误。精神病、伟哥、多尔夫妇、诺曼·欧·布朗、避孕、艾滋病,我无所不知,特别是对于我出生前所发生的事,更是了如指掌。我应当简明扼要,实事求是,避免主观性;相反,我却是挑衅性的。我想帮他,却侮辱了他,把事情给他弄得更糟。不,我不怪他像那样对我发泄。但,亲爱的,问题仍然存在:为什么纯白种?”

科尔曼已有两年没到雅典娜校园去过,而现在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他连城都不进。他已不再痛恨每一名雅典娜教员,他只是不想和他们有任何来往,担心要是他停下来交谈,即使闲聊,也可能掩盖不住他的痛苦或者掩盖不了他掩盖痛苦的企图,阻止不了自己站在那儿冒火,或更糟,阻止不了自己精神崩溃,爆发出蒙冤受屈者滔滔不绝的诉苦。他退休后不几天便在布莱克威尔的银行和超市开了新账户,那是个位于河边的不景气的磨坊小镇,离雅典娜约十八英里,甚至还在当地图书馆弄了张卡,虽然馆藏少得可怜,他还是决定使用它,而不愿在雅典娜的书架之间徜徉。他加入了布莱克威尔的基督教青年会,而且放弃了近三十年来在一天结束时到雅典娜学院游泳池游泳以及下班后去雅典娜体育馆作垫上运动的习惯,宁可每周两次在布莱克威尔青年会不怎么惬意的泳池里游几圈,他甚至上楼去到常年失修的健身房,而且,开始以比40年代慢得多的速度用快速袋锻炼体力并打重量袋,这还是自研究生院毕业后第一次。到北面的布莱克威尔比驱车下山往雅典娜要多花一倍的时间,但在布莱克威尔他不太可能碰见老同事,即使碰上,他也不会过于伤感,最多毫无笑容地点点头,并继续做自己的事。在雅典娜漂亮的古老街道上就不同了,那儿没有一条街道、一张板凳、一棵树,校园里没有一座纪念碑,不会或多或少让他回忆起成为学院种族主义者之前、一切都不一样时的他自己。校园对面的那一排商店本来是没有的,他被委任为院长后引来了各种各样的人到雅典娜来,有教职员、学生、学生的父母,于是,多年下来,他不仅让学院起死回生,而且让周边社区改头换面。气息奄奄的古玩店、饭菜极差的餐馆、维持温饱水平的杂货店、土里土气的小酒铺、乡镇剃头店、19世纪男子服装店、存货不足的书店、穷酸斯文的茶馆、黑黢黢的药房、令人沮丧的小客栈、无报纸可售的报摊、空空荡荡令人莫测高深的魔术店——所有这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机构,你可以在里面或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或啜饮一杯香喷喷的咖啡,或按处方配药,或买到一瓶好酒,或觅到一本写的是关于伯克夏以外的人或事的书,或找到除长内衣以外可供冬日御寒的什么东西。曾被认为是他强加在雅典娜教职员和课程设置上的“质量革命”——虽然是无意的——也赠给了市镇大街,这一切只会增加他成为陌路人的痛苦和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