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

当科尔曼第二天到雅典娜去询问要怎样才能保证法利不再擅自闯入他的领地时,律师纳尔逊·普赖姆斯对他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他应当考虑结束他的风流韵事。他第一次向普赖姆斯咨询是在幽灵事件开始之时,因为普赖姆斯提供了明智的建议,还因为在这年轻律师的态度里有点儿趾高气扬的自信,让他回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虽然普赖姆斯和城里其他律师别无二致,都有着善于交际的随和态度,但语气里却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感情用事的非实质性细节的厌恶——他后来把德芬妮·鲁斯的信也交给他了。

普赖姆斯三十刚出头,是位年轻博士(科尔曼大约四年前聘任的哲学教授)的丈夫,两名幼小孩子的父亲。在一个诸如雅典娜这样的新英格兰大学城里,大多数专业人员都由L.L.比恩提供全套上班服装,但这位时髦英俊、头发乌黑油亮的年轻人——颀长,匀称,犹如体操运动员似的灵活——却每天早晨穿着笔挺的量身定制的西服,铮亮的黑皮鞋和上过浆的、声色不露地绣着姓名首字母的白衬衫。全身行头不仅表现出气势压人的自信和个人的重要地位,而且表现出一种对任何形式的邋遢的反感,同时也暗示纳尔逊·普赖姆斯所觊觎的不止是校园对面托伯特商店楼上的写字间。他妻子在这儿教书,所以此刻他在这儿,但不准备久留。一头袖口扣着链扣,穿着一丝不苟的年轻黑豹——一头随时准备猛扑的黑豹。

“我不怀疑法利是精神病患者,”普赖姆斯对他说,他字斟句酌,而且两眼紧盯着科尔曼的脸,“他要是想偷袭我,我会很担心的。但他在你跟他前妻交往之前有没有窥测过你?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德芬妮·鲁斯的信完全是两码事。你要我给她写信——虽然我认为不妥但还是为你写了。你要找个专家鉴定笔迹——虽然我认为不妥还是为你找人鉴定了。你要我把笔迹鉴定送交她的律师——虽然我认为不妥也照办了。即使我希望你有小事化了的肚量,我还是履行了你所有的指令。但莱斯特·法利并非小事一桩。德芬妮·鲁斯跟法利不能同日而语,她不是精神病患者,她也不是敌人。福妮雅只是企图在法利的世界中幸免于难,存活下来,而当她走进你的家门时她便不得不将它带了进来。莱斯特·法利在养路队干活,是吧?我们搞到一个对法利实施监禁的法令,那你的秘密便会传遍你那个闭塞寂静的小镇,很快也就会传遍这个镇,这所学院。你将被恶意的清教主义抹上柏油再粘上鸡毛,你以前所遭受的一切羞辱与之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清楚地记得当地滑稽周刊不理解对你的荒唐指控以及你辞职的含义所发表的言词:‘前院长在种族主义的疑云下离开学院。’我记得在你照片下的说明。‘在课堂里使用一个诋毁性的形容词迫使西尔克教授退休。’我记得当时你的感受,我认为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而且我相信当全县都得知在种族主义疑云下离开学院的家伙犯了性越轨行为时,我还将理解你的感受。我并不是说在你卧室门内发生的事除了你,别人都能干涉。我知道这不对。现在是1998年。自从珍尼斯·乔普林和诺曼·欧·布朗改良事态以来已经过了很多年,但在伯克夏这儿还是有人——不论是乡巴佬还是大学教授——就是不愿转换他们的价值观,不愿有礼貌地屈服于性革命。思想狭隘的教徒、礼教信奉者、各种各样的落后群众热切地想揭露和惩罚像你这样的家伙。他们可以让你浑身发燥,科尔曼——可不是以你伟哥的方式。”

聪明的家伙,自己提起伟哥。卖弄,不过他以前帮过忙,科尔曼想,所以不要打断他,不要压制他,不管他的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有多讨厌。在他的盔甲中没有丝毫同情的缝隙?我无所谓。你征求他的意见,所以听他把话说完。你不想由于缺乏警告而犯错误。

“我当然可以给你搞到监禁传票,”普赖姆斯对他说,“但那会约束他吗?一张监禁传票只会让他火上加油。我给你找过笔迹专家。我可以给你搞到监禁传票,我可以给你搞到防弹背心,但我不能为你提供只要你跟这个女人掺和就永远也别想有的东西:远离丑闻、远离非难、远离法利的生活,没有人盯梢的宁静心态,没有丑化,没有斥责,没有误判。顺便问一下,她是否艾滋病毒检测呈阴性?你有没有叫她测试过,科尔曼?你用不用避孕套,科尔曼?”

他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可是他并不能真正理解面前的老人和他的性欲,是吧?在他看来似乎是不折不扣的反常行为。但谁在三十二岁上能够料想到七十一岁时还会完全一模一样呢?他在想,这家伙为什么,又怎么去干这种事呢?我老迈的生殖力及其引发的麻烦。三十二岁上,科尔曼想,我也不能理解。然而,他却以比他年长十或二十岁的权威口吻对他讲述着世间的人情世故。他究竟积累了多少经验,遭受过多少生活困境,以至能够以这种居高临下恩赐的口气对一个比他年长一倍的人说话?少得可怜,如果不是一无所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