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乐园(第18/19页)

“我知道自己又该做个父亲了,”他轻声地对她说,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哭,让瑞典佬的父亲抱着自己摇晃着。她这一生中只是在另一个场合见过他一次——大约在十五年前,他们到沃库特家的草坪上参加庆祝七月四日的野餐会——她尽力学双向飞碟射击,那也是与娄·利沃夫的犹太人意识不符的娱乐活动之一。为了“乐趣”就扣动扳机,用枪射击。他们疯了。就在那天,他们回家时看见一块公理会教堂自做的标牌,上面写着“帐篷出售”,梅丽拼命地求瑞典佬停下来给她买一顶。

如果杰西因为十三岁时曾对家人挥手告别,十三岁时什么都不带,只牵着马孤独地被人运走,就可以趴在他父亲肩头哭泣,他的那种记忆——“爸爸,停下,他们在卖帐—帐—帐篷!”——那时她才六岁,有什么不可以使他为了他的耆那教女儿快哭出来?

想到沃库特应该知道杰西在这里的事,他也需要时间使自己振作起来。他突然感觉到这种情形的分量,尽量从自己的思想里驱除它,至少要维持到客人回家以后——他已身陷这种情形,是作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不仅仅偶然杀了一个人,而是借真理和正义之名,非常冷漠地杀掉另外三个。这个女儿抛弃了从他和她母亲身上学到的一切,事实上现在已经抛弃整个文明,以洁净开始,以理智告终——瑞典佬让父亲暂时独自照料杰西,从房子后面转过去,来到厨房的后门找沃库特。从门上的玻璃他看见桌上那一叠纸,那是沃库特新画的一批图,可能画的就是那讨厌的通道。此时,他在水槽边看见沃库特本人。

沃库特身穿紫红色亚麻裤,罩着宽松的夏威夷衬衫,上面是五彩缤纷的热带花卉,这可以用西尔维尔·利沃夫看到人家穿着打扮令人讨厌时最恰当的一个词语“花哨”来形容。多恩认为那种打扮是过于自信的沃库特向外展示的一部分,她刚来旧里姆洛克时还很年轻,曾经非常可笑地被他这种外表镇住。按多恩的理解——她告诉瑞典佬时,他觉得依然带有一点那种老怨恨——夏威夷衬衫传达的信息很简单:我是沃库特三世,我敢穿周围其他人不敢穿的东西。“在莫里斯县这个伟大的世界里,你越以为自己了不起,”多恩说,“就越想出风头。那件夏威夷衬衫,”她讥讽地笑了笑,“白种新教徒的极端主义——白种新教徒小丑。这就是我在这里生活学到的——然而威廉·沃库特三世们也有许多倒霉的时候。”

就在一年前,瑞典佬的父亲也得出过同样的结论。“我注意到这些有钱的异教徒在夏天的表现。夏天一到,这些保守的、正统的人穿上最不可思议的服装。”瑞典佬笑起来。“这是一种特权形式,”他说,重复多恩说过的话。“是吗?”娄·利沃夫问,也和他一块笑。“也许吧,”娄总结道,“但是,我不得不佩服异教徒:要穿那些裤子和衬衫你得有勇气。”

当然,你若看见沃库特在村子里那样穿着打扮,一个魁伟的家伙,高大、结实,也许不会想到——如果你是瑞典佬的话——他那些看起来乱涂一气的画也有它们的特性。照多恩的说法,一个像瑞典佬这样对抽象艺术一窍不通的人,也许很容易认为身穿那种衬衫的家伙,作起画来就像芬普那个著名的家伙在古老的波罗运动场的第二回合时将登姆普西[28]打出圈外那样。可是,艺术创作的成功很明显不是用瑞典佬·利沃夫能理解的方法,或者为了他能明白的那些道理。瑞典佬认为,这家伙洋洋得意的一切都与他穿的这些衬衫有关——他的浮华、大胆、挑战,也许还有他的沮丧和绝望。

是啊,也许不都这样,瑞典佬想道,他站在外面巨大的花岗岩台阶上透过厨房门往里看。他没有推开门直接走进自家的厨房说,杰西非常需要丈夫的帮助,这是因为他看到沃库特在多恩上面弯着腰的样子,多恩此时在水槽边也弯着腰剥玉米。瑞典佬看到时的第一反应——尽管多恩不需要这种指导——似乎沃库特在教多恩怎么剥玉米,从后面朝她弯下身去,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教她干净利落地剥掉玉米壳和穗丝的窍门。可是,如果他只是在教她剥玉米,为什么在他蓬开着的华丽的夏威夷衬衫下面,他的屁股那样扭动?为什么多恩在说——如果瑞典佬正确地解读了她的口型——“不是这里,不是这里……”为什么不在这里剥玉米?厨房和别处一样好。不,他过了一会才弄明白,第一,他们不只是在一起剥玉米;第二,穿这些衬衫不全是为了对保守的势力的稍许反抗,而是表现出浮华、大胆、挑战、沮丧和绝望。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总对沃库特不耐烦——要我放松警惕!总谈起他的冷酷、他的教养、他虚假的热情,只要我们上床时,总那样谈到他。当然,她要那样谈——她不得不,她爱上他了。对这房子的不忠决不是针对房子——它就是不忠。“那位可怜的妻子不是无缘无故地酗酒,总是隐瞒一切。这么忙,这么有礼貌,”多恩说,“这么普林斯顿,”多恩说,“这么正确无误。他工作这么努力,都成单向度的了。特权白人的温柔。完全离开自己的地方生活。这个人有一半时间都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