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乐园(第17/19页)
“杰西,”她说,“请叫我‘杰西’。”她笑得很痛苦和做作,瑞典佬估计,她只掩饰了十分之一的苦恼,她现在觉得还不如待在家里和狗在一起,看看电视,使用自己的电话分机。只因为可笑的冲动,却扮演妻子的角色陪丈夫到外面来。她在家里,身边就是电话,能从酒杯上面拿过来就聊。即使穿戴不整齐,她也可以和熟人聊天,不管是否喜欢,也不会有这种面对面的恐惧。一连数月过去,杰西也许不来一个电话,可是当他们晚上睡觉后,她也许一连来三次电话。“塞莫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多么喜欢你。”“好吧,杰西,谢谢你,我也喜欢你。”“是吗?”“当然,是的。你知道的。”“是的,我喜欢你,塞莫尔。我一直喜欢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是的,我知道。”“我总是敬佩你。比尔也一样。我们一直敬佩你和喜欢你。我们喜欢多恩。”“是啊,我们喜欢你,杰西。”爆炸后的那晚,半夜左右,梅丽的照片出现在电视上,全美国的人都知道她前一天在学校里对人说过旧里姆洛克将有惊人的事情发生。杰西想走三英里路到他们家来看看,可是孤独地走在没有铺平的乡村公路上,扭伤了脚脖子,在那里躺了两个小时,还差点被救她的货车碾死。
“好啦,我的朋友杰西,告诉我。拖拉和鞭子是什么?”你不能说他父亲不想和人们友好相处,尽管他真的做不到。只要她是他孩子的客人,就是他的朋友。哪怕他多么讨厌那香烟、那威士忌、那蓬乱的头发、那破旧的鞋子和粗麻布帐篷遮盖下的变形的身体——还有一切她滥用的特权和她生活中的耻辱。
“拖拉是一项追踪活动,不是猎狐。是用一根线,由骑马跑在前面的人放下的……系着的包里发出一种气味,人们可以跟踪。猎狗在后面追。有很大、很大的围栏,隔成一种跑道。很有趣,可以飞快地奔跑。巨大的,厚厚的树枝栅栏,八到十英尺宽,顶上有木条。很刺激,那里有许多障碍赛,优秀骑手也多,大家都去,飞快地穿越那些地方,真的好玩。”
在瑞典佬看来,她对自己的困境迷惑不解——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在外面的聚会上无法控制地胡扯八拉一通——与他父亲故做亲切的“我—什么—也—不—懂”的提问差不多,让她凄惨地讲下去,每个含糊不清的字未能刺激她的嘴唇,使其像铃声一样清脆地发出一个来。像“爸爸!”那样清晰,像从他的耆那教女儿的面纱后面响亮地发出的那样。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正用煤钳垒起最红的炭堆。有趣,他父亲想,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乐趣是什么?什么东西这样有趣?他父亲一直搞不懂,自从儿子在克尔街以西四十英里的地方买下房子和一百英亩土地,他总在想。他为什么要和这些人住在一起?忘了酗酒吧,清醒同样糟糕。他们用两分钟就可以把我烦死。
多恩对他们反感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他父亲有另一个。
“不管怎样,”杰西说,手上夹着香烟,费力地下着某种结论,“那就是为什么我要牵着马去上学。”
“你牵着马上学?”
她又不耐烦地噘起嘴,也许这个父亲,以为在用他的问题帮她摆脱困境,却比平常更快地将她赶到崩溃的边缘。“是的,我们俩同时上火车。”她告诉他。“我不幸运吗?”她问,让两个利沃夫惊讶不已,似乎她毫不在意尴尬的处境——好像那不过是个可笑的幻觉,是令人恶心的自以为是的清醒的人们想从醉鬼那里听到的东西——她挑逗地将手放在娄·利沃夫的头上。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怎么将马带上火车。这马有多大?”
“那时候马都装在运马货车上。”
“啊哈。”利沃夫先生说,似乎他这一辈子对非犹太人的欢乐感到的迷惑终于有了答案。他从自己头发上拿下她的手,把它紧紧地握住,仿佛要将他所知道而她已忘却的一切有关生命的东西挤进她身体。此时,杰西在那种力量的鼓动下,对眼前的情况未能觉察,没有想到这一夜还未结束时便会出丑,她摇摇摆摆地接着讲。
“他们都跟着马球队走了,坐上冬季列车到南方去。列车在费城停下,我把自己的马也和他们的放在一起,离我的铺位两节车厢远,我对家人挥手告别,真的不错。”
“你多大?”
“十三岁。我一点也不想家,只是觉得开心,真的很好,真的”——她说着就哭了起来——“开心。”
十三岁,他父亲在想,尿床的家伙,你对家人挥手告别?那算什么?与他们有关?你十三岁时对家人挥手告别究竟有什么意思?难怪你现在成了酒鬼。
可是他嘴里却说,“好极了,忘了它吧,为什么不?你周围都是朋友。”尽管这样做令人讨厌,可还是得做。他从她一只手里拿走酒杯,从另一只手里取下她刚点上的香烟,把她搂进怀里,这可能是她一直都在渴望的。